唐亦步很清楚自己的劣勢所在,阮閑心想。
藥水這招已經用過一次,手里只剩兩個應急的自制藥水彈。不能在前期隨便消耗,他必須盡可能避免被唐亦步近身。
阮閑幾乎將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唐亦步身上。空氣、植物、光、氣味,一切不再是自然的存在于空間之內,而是以一個人為核心轉動。
那感覺很是奇妙,對方就像是透明玻璃瓶中一粒懸浮的墨水。顏色在滾燙的水中翻滾擴散,而他需要避開那些下個瞬間會被色彩吞噬的部分。
阮閑的心臟從未如此有力地跳動,血液如同變為沸騰的鐵水,某種古怪的快感從四肢百骸慢慢滲入。
沒人說話,濃烈的殺意在空氣中翻騰。
無數可能的軌跡在黑暗中展開,阮閑開始向虛空槍擊。子彈還未到達目的地,便撞上了幽靈般接近的唐亦步。他能聽到子彈鉆入血肉的響聲,可惜慢下來射擊總有代價——唐亦步扔來的石塊直接擊穿了他的左上臂,血液將白色的束縛衣噴成暗紅。
阮閑強行咽下卡在喉嚨里的痛叫,他感受著風的微妙流動,一刻不停地移動。
幾秒過后,左臂那種仿佛被潑了酸液的劇痛終于舒緩了些許。阮閑跳過格外茂盛的樹叢,扎進地勢更為復雜的灌木區,冒險看了眼傷口。
傷口愈合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快速。
唐亦步那邊則是不同的情況,他能嗅到對方身上逐漸濃重的血腥。他的子彈沒有成功擊中唐亦步的要害,但也有不少穿過了他的身體。
不知為何,自己的恢復能力遠在對方之上。那麼只要保持這個節奏,他能夠把對方給慢慢耗死。阮閑下意識摸摸左耳耳垂,確定自己摸到了完整的耳朵。
然而這個多余的動作險些要了他的命。
趁阮閑分神,一只沾滿血的手從他身后探來。速度很快,空氣發出被擊穿似的輕微爆鳴,目標是阮閑的后頸。
阮閑立刻死命向反方向一蹬,砸出準備好的藥水爆.彈。飽含藥水的煙氣炸開,唐亦步的動作凝固了半秒。阮閑趁這個機會將自己隱入黑暗,跑向干擾最多的區域。
作為探知者,他很清楚怎麼避開對方的偵察。
可惜唐亦步這次實在是太近,那仿生人用手指在臂膀上留下一個血洞,打算借助新的疼痛讓自己保持興奮狀態。藥水沒能拖住他太久——唐亦步伸出手,一把攥住阮閑的左手前臂。
隨后他毫無慈悲地折斷了它。
骨折不比單純的擊傷,這回阮閑慘叫出聲,可就算大腦在劇烈疼痛的灼燒下,他仍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折斷自己手臂的短短幾秒,那仿生人不會挪動。自己的下意識的慘叫也能起到一點分神效果,阮閑當機立斷,扭過身體,借身邊茂盛的灌木穩住重心,沖唐亦步的頭部連開數槍。
一枚打空,一枚子彈在那張英俊到不正常的臉上留下深深的血痕,還有一枚幾乎擊中他的咽喉。唐亦步躲得很快,它還是擊穿了他的脖子邊緣,血液如同溪流奔涌,阮閑能看到被血潤濕的鎖骨反光。
有片雪白的花瓣被血黏在唐亦步的臉側,那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光,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其他原因,它們有點濕潤。
“阮先生。”他輕輕比著口型,沒有發出聲音。
就算在這樣的狀況下,那雙漂亮的眸子仍然是純粹的。這讓阮閑有點心煩意亂。
不過那只緊攥自己手臂的手絲毫沒有放松的跡象,阮閑毫不猶豫地朝對方手腕又來了幾槍,終于掙脫。
就算是唐亦步,也不能放任那樣嚴重的傷口不管。對方勢必需要對傷口做簡單處理,自己則可以利用這段時間進一步攻擊,并且拉開距離。
他不是獵物,他不能是獵物。
但有什麼不一樣。唐亦步對自己有殺意,自己也毫無疑問想要殺死對方。很奇妙的,事到如今,他們之間也沒有出現半點相關的負面情緒。
比如憎恨、排斥,或是徹底的否定……
太陽穴突然一陣刺痛,阮閑腳步絆了一下。身后熟悉的味道窮追不舍,阮閑攥住長滿刺的藤蔓,強行穩住身子,又回頭開了幾槍。
病房的鞋子不算結實,他的腳底沾滿血跡,早已被疼痛麻痹。阮閑沒有計算戰斗到現在持續了多久,夜色越來越深,偌大的植物園仿佛變成了巨型怪物的腐爛尸骸,將一切沖突和流血掩埋在玻璃穹頂之下。
短暫的一瞥,他看清了唐亦步臉。唐亦步兩手空空,身上的白大褂沾滿血跡,被槍彈轟擊得殘破不堪,露出黑色里衣。稍長的柔軟黑發沾滿血跡,目光里透出一點奇異的情緒,混合了疑惑和不舍。
“阮先生。”他第三次用口型喚著。
阮閑呻.吟一聲。
又一波記憶翻滾上來。他預想過這種情況,卻沒想到翻滾上來的記憶這樣……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