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走的時候,許青喬還沒小學畢業,讀的是封閉式的貴族學校,他記得那天是下雨天,大半年沒見面的姥姥來學校接他,明明撐了傘,臉卻全是濕的,不知是雨水還是眼淚,皆從臉上深邃的溝壑里斑駁流下。
姥姥家是尋常人家,惹不起亡命之徒,再加上許青喬沒了媽已成無可挽回的事實,姥姥不愿讓他多留下親爸殺了親媽的心理陰影,于是當時只是告訴他沈容突發惡疾病逝了。
許如海在法制還不健全的桐城手眼通天,民不告官不管,姥姥一家迫于各方壓力縮著脖子做人,唯一枉死的是沈容。
沈容離開不到半年,許如海就再娶,宴席上喝得醉醺醺的當眾扇了許青喬一巴掌,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少在這兒給你老子臉色看,跟你媽一個貨色,我能搞死你媽,還搞不死你?”
紙包不住火,許青喬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長大的,終于知道為什麼自己被接走長住姥姥家,而又是為什麼姥姥家對沈容去世的事諱莫如深,更絕口不提許如海這個人。
退縮和自保,是大多弱勢群體在窮兇惡極的黑惡勢力面前下意識的反應,拼上身家性命去換微乎其微的勝算自然是勇敢,可如果明知勇敢博不來相應的權利,螳臂當車到底還可不可行?
姥姥家不只沈容一個女兒,還有兩個已經成家的兒子,桐城地方小,他們掙的每一分錢或多或少都在許如海的勢力網里。
于是人世間最后念著沈容的,竟只剩了許青喬一個。
許青喬無意讓已經離開的人太多影響自己的生活,但更不會遺忘應該記住的一切,所以沈容最后留下來的那些畫他從不放在太顯眼的地方,但每次搬家都會帶上。
初中畢業的時候,許青喬填報了離許如海和姥姥家都遠的高中,跟了大富。
大富一家和姥姥家帶著點關系,但又沒親到經常往來,許青喬和大富結緣在他從一年級開始就被沈容送到大富家跟著大富學畫畫,后來大富去外地美院上學了,但每逢佳節假日兩人依舊以畫會友,雖有十歲年齡差,卻處得像哥們兒,甚至在沈容去世以后,許青喬的心智急劇成熟到幾乎要趕超大富。
許如海已和許青喬撕破臉多年,但父權作祟,在許青喬高中開學那天還是派人強行“押送”許青喬上學,一群保鏢給了許青喬大排場的同時,也在警告他別忘記老子永遠是老子,兒子永遠是兒子。
該搬的東西都裝車了,顏小木聽到搬家師傅在樓下喚了好幾聲許青喬都沒反應,就從樓道重新跑進空蕩蕩的出租房,在陽臺找到了許青喬。
許青喬煙抽得兇,地上到處是剛熄滅的煙頭,沒打掃,全堆在腳邊,顏小木一推開陽臺門被濃濃的煙味嗆了一下,許青喬就把手邊的煙掐了。
“師傅問我們可不可以走了?”顏小木拿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氣,“你抽這麼多煙呀......”
許青喬準備走的時候,顏小木突然湊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領,踮腳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然后站定,一本正經地說:“你抽太多煙了,嘴巴都不甜了。
”
許青喬知道顏小木親他這一下也就是做做樣子,重點在后面說的話,畢竟連嘴巴都沒張開,就碰了下嘴皮子,哪里知道什麼甜不甜的。
許青喬看他:“不喜歡我抽煙?”
顏小木揪住自己的外套下擺,吞吞吐吐道:“不要抽這麼多,對身體不好的。”
“好,聽你的。”許青喬知道說什麼話顏小木愛聽。
果然顏小木臉馬上就紅了,連耳根子也紅了,慌亂地眨著眼睛說:“什麼叫聽我的,不抽煙是對你自己好。”
許青喬還沒釣他,這人就害羞得要命了。
許青喬就拉他到懷里抱著,低頭去碰他臉頰,故意道:“聽聽老婆的話怎麼了?”
顏小木像是突然被定住一樣,瞪著大眼睛說不出話了,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傻乎乎道:“老婆……怎麼是老婆呀......”
許青喬就說:“那叫你老公。”
顏小木臉更熱了,支支吾吾道:“還是,還是叫我老婆吧......”
許青喬低笑,把顏小木的臉捏出個包子形狀,顏小木還沉浸在剛才那聲“老婆”里,臊得不敢看許青喬,任人揉圓捏扁。
陽臺風大,許青喬怕顏小木吹著涼,沒久留,很快帶著人離開了。
讓搬家師傅把東西都搬進新房子以后,許青喬不著急整理,先帶顏小木過去畫室那邊。
大富搬店部分原因是有許如海這個不定時炸彈,但更主要還是像許青喬之前說的那樣,為了畫室長遠的發展。畢竟之前的畫室位置偏僻,加上近幾年政策縮緊,隨時有被拆違建的風險,從許如海那兒拿了一筆補償款不用白不用,趁這個機會重新把屋頂的招牌立起來不失為好事一樁。
這是畫室重新開張后顏小木第一次過去,路上顏小木就讓許青喬在一個水果店前停車,然后屁顛屁顛跑去給大富買了一袋紅蘋果,祝大富畫室生意紅紅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