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往日再鬧騰,也不過是讓他心慌氣短,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 好似有一塊粗糲的頑石在腹內橫沖直撞, 尋找生機。
它那麼小,那麼軟, 還能讓他這麼疼。
他痛得狠了,只能蜷在陳毅懷里不停地喘著粗氣。
那些產前學習的什麼什麼呼吸法通通派不上用場,人在巨痛的折磨下, 想要保持住理智都成了奢求。
李瑞景顫抖著手摸向堅硬的腹部, 能摸到孩子往下走了一程, 即使那麼弱小,卻還是努力地想要來到這人世。
小劉秘書遠遠望著他們過來, 早就敞開車門等著了。
結果陳毅走了一半,忽地疑惑地停下。李瑞景嗚咽著,難耐地挺起了腰腹。
陳毅能感覺到手上觸摸的濕意, 那水漬還是溫熱的。小孩緩過神來,伸出手, 努力去掩蓋他的眼睛, “你別……你別看。”
李瑞景快要崩潰了,羊水一破, 才進入正式的產程。可這一兩個小時耗費了他太多精力, 身體早已疲憊不堪,恐怕后續也使不出什麼勁了。
細密的陣痛又找上門來,他的手陡然落下, 使勁抓著陳毅的肩頭,頭也蹭過來,像受傷的幼獸一般頂著他的胸口,發出一陣陣痛苦的低吟。
陳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看。”他的手也有些抖,但還是將人牢牢抱穩了,用盡畢生最溫柔的聲音哄到,“沒事,很快就到醫院了。”
他快步向私家車走去,剛想貓著腰把李瑞景放進后座,姍姍來遲的救護車終于趕到了救援現場。
陳毅轉頭跟小劉交代了一句醫院碰頭,便抱著李瑞景上了擔架車。
醫護人員檢查了一下情況,立即向總部匯報,“早急產,羊水破了,陣痛間隔大概5分鐘,孩子下來得太快,大人情況不是很好,需要馬上準備手術。”
陳毅腦子一懵,擰起眉問,“是難產嗎?”
醫護人員見他六神無主的樣子,有些無奈,“這位爸爸,請您先冷靜一下,如果您也慌了,妻子會更害怕的,現在你可以安撫一下他。”
陳毅便將目光挪到李瑞景的身上,他半蹲下來,握住小孩痛苦到攥成拳的手。
李瑞景的手小小的,可以被他完全包住。不止手上全是濕滑的汗,他全身都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緊繃的脖頸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
醫護人員摸了摸他下行的胎腹,急道,“忍一忍,宮口沒開,不要用力。”
李瑞景什麼也沒聽到,他整個人都在對抗體內那股橫行霸道幾乎要將人逼瘋的陣痛,已經無力分心應對任何事。
醫護人員見他一直在無意識地掙動,趕緊示意陳毅把人抱起來,同他說說話分分神。
陳毅便將李瑞景摟進懷里,他不合時宜地想到那天在醫院里,李瑞景乖乖巧巧窩在他懷里哭的模樣。
……很乖,也很惹人心疼。
叫他一面想幫李瑞景舔干凈眼淚,一面又想欺負得小孩哭得更狠。
然而這次李瑞景乖不起來了,他疼得神志不清,也不知該如何排解體內那股磨人的陣痛。陳毅正伸手過來給他擦汗,他便抓著那只手不管不顧咬上去。
結果別人痛起來,一點也都不能夠幫忙分擔他的痛。李瑞景很快松了口,整個人力竭地倒進陳毅懷里。
救護車開在應急車道一路暢行無阻,行至醫院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后的事。
陳毅最終被堵在了產房門外,只能和一群焦急等待的新手爸爸們一起,像望妻石一樣蹲守在門口。
……本不該是這樣的。
秦曼麗預約了A市最好的產科醫院以及頂級VIP病房,請了專業的月嫂和護工,就是為了讓李瑞景在溫暖舒適的環境下安心待產。
李瑞景和孩子本該享受著護工精心的照料,等到了預產期那天再按部就班地分娩。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急產在一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城市里,和那麼多待產孕婦擠在一個產房,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
陳毅失魂落魄地坐下,手術室里的紅燈一閃一閃,門縫隱隱透出里面的產婦鬼哭嚎叫說著‘我再也不生了’的聲音。
都說生孩子是鬼門關走一趟,在十級疼痛的折磨下,哭喊咒罵才是常態。
可李瑞景好像總是很沉默,習慣了隱忍的人,連痛呼都會咬碎了吞進肚里。
陳毅慢慢垂下頭,抬起自己的手臂。他的虎口還留有一彎淺淺的牙印,是李瑞景咬的。其實算不上太疼,和李瑞景正在經歷的產痛相比是九牛一毛。
他的掌心和袖口都沾上了淅瀝瀝的渾濁羊水,這會兒已經干涸,結成了一塊一塊,仔細一看里面還摻雜了些許血色。
陳毅有些潔癖,他應該要嫌棄地脫下衣服,再大罵一聲晦氣。
可當下,他的心思卻全然不在這個上面。
孩子下來得太快,宮口卻沒開全,這屬于胎膜早剝的現象,一不小心就會宮腔感染。
而李瑞景又是急產,子宮收縮乏力很容易造成產后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