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22的李新榮,他的病危通知書是不是要我簽字?”
連聲音都很平靜,就好像……好像對這一套流程都過于熟悉,以至于變得麻木起來。
“您稍等。”護士長楞了一下,拿起座機電話叫人過來。李瑞景從臺面的筆架里抽出一只黑色簽字筆,他的手隱隱發抖,也許等下要非常用力才能把名字簽下去。
沒幾秒的功夫,他請來照料李新榮的護工便趕了過來,那人有些慌張,拉著李瑞景道,“李先生……不用、不用簽字了。”
這句話有兩種解釋,一種是他的父親已經渡過難關,病情暫時穩定下來。還有一種是……
李瑞景按住脹痛的額角,不去想另一種可能,只輕聲問,“我爸呢?”
護工沒說話,領著他和盧宏走到滅了燈的手術室門口。
李瑞景推開門,李新榮正靜靜躺在床上,旁邊心跳示波器上顯示出了長長一道直線。他身上連接的呼吸管被拔了下來,那雙渾濁的眼閉了起來,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醫生輕聲道,“我們……已經盡力了。”
李瑞景慢慢走過去,握住父親微熱的、干枯的手掌。李新榮的頭發在早期化療時就掉光了,頭上光禿禿的,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
李瑞景忽地轉過頭,對著護工高聲吼道,“我給我爸買的帽子呢?天氣這麼冷,他不戴帽子會著涼的!”
李新榮的手越來越冷,他彎下腰,把那只皮包骨的手攏在一起,試圖摩擦出溫度來。
過了很久,他才聽見護工低聲說,“……李先生,請您節哀。”
盧宏不知所措的站在身側,想把病人身上的白布拉到胸口,被李瑞景使了大力推開。
“你們都別過來!”他攔在病床前,身子止不住的發抖,“他的手還是熱的……他還活著!他還……還沒有跟我說上一句話……”
李瑞景垂下頭,望著父親干瘦如骷髏般的身軀,以及胸外心臟按壓出的凹陷,忽然一陣無力。他跌坐在病床上,靜靜看著這個帶著一身病痛折磨了他七八年的男人。
李新榮,你真的好自私啊。
——你熬了那麼多年,為什麼……為什麼就連最后半個小時也不愿意留給我?
第28章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等著!我今天通宵也會把三章一萬字碼出來!沖鴨!
早在幾年前, 李瑞景就接受了父親隨時有可能離開他的現實。
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家里微薄的積蓄只夠負擔李新榮進行最傳統的化療療法,當時接納他們的醫院就說,如果癌細胞轉移, 李新榮可能活不過那年的冬天。
可李新榮命硬, 他挺過了冬天, 也挺過了來年的春夏秋冬。
李瑞景四處打工籌錢,一邊供養父親, 一邊養活自己。他就像一顆頑強的野草,靠著一點上天恩賜的雨水,就這麼稀里糊涂地長大了。
在李瑞景傍上陳毅以后, 他就給李新榮換成了靶向治療。雖然藥品都是天價, 但李瑞景咬咬牙還是能負擔得起。當然最重要的是——父親再也不用被化療折磨得痛苦哀叫了。
有那麼一段時間, 李新榮的病情似乎真的有所好轉。他被發現時并不是肝癌晚期,再加上治療技術一直在發展, 醫院也曾經推薦李瑞景采用免疫療法幫助李新榮清除體內剩余的癌細胞。
可是李新榮的病情總是反復,他和醫院什麼努力都做過了,父親還是不可避免地虛弱了下去。
再高端的醫療手段, 也抵不過病人一顆求死的心。
其實李瑞景心里清楚,李新榮早就不想活了。
他的病發展到后期, 已經毫無生活質量可言。很多時候, 他連吃飯、撒尿等生/理/需/求都得靠著導管來進行,私/處/無時無刻不暴露在護工眼里, 連排/泄都無法自控。
既盼不到生的希望, 又要承擔著生的痛苦,活著于他而言已經是一種負擔。
是李瑞景單方面不想放棄,單方面把父親強留在人間。
歸根結底, 是他太自私,害怕父親走后,自己孑然一身。
……所以父親到死,也不愿意見他最后一面。
李瑞景恍惚地站起身來,緩緩將白布蓋過李新榮的頭頂。
他的眼睛紅通通的,卻沒有涌出淚來。李瑞景忽然想通了,當初李新榮說“走”,其實是他早已厭倦了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叫李瑞景放他走。
可是做兒子的,還是強硬地將人留下,讓父親在無邊的絕望里茍延殘喘了好幾個月。
——他對父親,可真是殘忍啊。
盧宏擔憂的問,“你沒事吧?”
“……沒事。”李瑞景揉了揉躁動的腹部,蒼白著臉道,“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你能幫幫我嗎?”
盧宏很怕他打擊太大忽然倒下,急忙道,“我們家有做白事的親戚,葬禮這邊我來安排,你不用操心。”
李瑞景搖搖頭,“不用辦了,一切從簡吧。”
李新榮成了藥罐子以后,王美蘭數次向周邊親戚籌錢治病,到了后來,那些人也不奢望他們母子能還上,只說今后不再往來,便紛紛疏遠了他們家。
幾年后李瑞景能掙錢了,想還錢給親戚,才發現那些人已經徹底聯系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