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談起這段往事,陳方文說得有些艱難。他似乎在整理該怎麼說,中間數次停下。可從他滯澀的眼神中,陳洛愉能判斷出來,部分原因來自于疾病造成的反應遲緩。
劉麗亞是個很要強的人,這點陳洛愉非常清楚。當年能被她倒追,可見陳方文的與眾不同。只是那麼優秀的一個人,現在卻變成了這樣。
“我可以理解她不希望長時間分離的想法,但那是我的事業關鍵期,我也必須要為我們家的未來考慮。”
“只能說我和她都太年輕了,還不懂得理解和包容。”陳方文垂著頭,視線盯著放在被面上的雙手,“有一次她在外面很激動地又跟我提離婚,我當時也受不了了,就同意離婚。”
這些話劉麗亞都不曾說過,所以聽到這里時,陳洛愉被繞進去了,忍不住問:“離婚?什麼時候?”
緩緩抬起頭,陳方文看著他:“大概是你出生的前一年吧。”
“那天吵得太厲害,我心情很差就約了朋友喝酒。”
說到這里,陳方文又停下來,這次陳洛愉等了很久他都沒再說下去。
察覺到可能觸碰了問題的關鍵,陳洛愉替他說:“那天你出軌了?”
這個詞像一根繩索束在陳方文頸項上,讓他喘不過氣,臉色迅速漲紅了。陳洛愉起身問要不要叫醫生來,他擺擺手,緩了一會兒后又看過來。
和他對視了一眼,陳洛愉坐回椅子上。
接下來的談話繼續,陳方文也沒有隱瞞,他承認了那晚在酒吧碰到一個人,后來沒能把持住。
但他還是為當年的自己解釋了一句,那個人是他曾經求而不得的初戀。
他偷偷喜歡了那個人很久,久到已經變成生命里的一種習慣,最后親眼看到那個人結婚才死心。
陳洛愉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這種感情。
它明明是錯誤的,是不道德的,是對自己的家庭造成毀滅打擊的。可為什麼看著陳方文痛苦的表情,他卻說不出一句難聽的話?
也許是因為他也曾短暫地體會過吧。
體會過對陳飛麟的求而不得,體會過那個人終于轉身走向自己時如擂鼓的心跳聲。
“我知道對不起你媽媽,后來也想過跟他斷掉。”
“可是……”似乎覺得自己太不堪,陳方文用右手心捂住眼,不再抬頭面對兒子。
陳洛愉問:“他不知道你結婚了?”
“他知道,”陳方文點著頭,“他都知道。”
胸口仿佛堵了一大團濁氣,陳洛愉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了,但還是堅持問下去:“后來呢?”
陳方文有片刻的恍神。
“后來過了沒多久,我們差點去簽字了,你媽媽卻發現懷了你。”
“那時候我們都覺得這是一個轉機。”他望向陳洛愉,渾濁的雙眼中閃著不明顯的淚光,“我和你媽媽認真談了一次,我放棄出國常駐的機會,也下定決心要跟那個人斷掉。”
“但是他不希望和我結束,”陳方文的聲音開始哽咽,接下來這句話說得尤其艱難。
“他還偷拍……偷拍了那種照片來威脅我。”
盡管陳方文說得隱晦,但是陳洛愉聽懂了。
后面的事不必他再交代下去,陳洛愉也能串聯起結局。
劉麗亞曾在電話里跟孫紅說過,她懷孕五個多月了,卻親眼目睹自己的丈夫被另一個男人壓在身下的畫面。
舌尖泛起苦澀的味道,陳洛愉說:“所以我媽看到你們上床,就跟你離婚了?”
陳方文的肩膀微微抖動著,許久之后才點頭,用沙啞到幾乎聽不清的嗓音說:“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
陳洛愉很想說你的確對不起我們,可是看著這間冰冷的病房,看著床頭擺放的儀器,再看看床上這個已經無法過正常人生活的男人,他忽然覺得好累。
其實這是意料之中的結局,是在他小時候就被劉麗亞反復灌輸過無數次的真相,只不過現在的他更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把冰涼的手指收進外套口袋里,他最后提了一個問題。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高宇衡?”
“不是,”害怕陳洛愉誤會,陳方文又抬起頭看過來,還重復一遍,“不是他。”
陳方文否認了,但沒有解釋和高宇衡之間的關系,陳洛愉便明白了。他已經不想再留在這里,于是丟下一句“我還有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出租車緩緩駛離了腫瘤醫院的大門,陳洛愉回頭看去,這個角度已經看不到住院部大樓,唯有急診中心十年如一的燈火透亮。
剛才出來時,他看到一輛疾馳的救護車停在急診大樓前,車門打開后,家屬悲切的慟哭聲打碎了夜的寧靜。
他站在旁邊,猶如臺下的觀眾看著別人的悲苦,卻沒意識到其實自己也身處其中。
學醫六年,他很清楚惡性淋巴瘤三期代表著什麼,也明白即便陳方文帶著希望去北京治療也不會有改變。
寒風從降下一截的車窗縫隙里涌入,不時吹起劉海,他卻感覺不到冷,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飛逝的街景,放空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