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李鶴是第一次養孩子,而且李明澤此前都是極為省心的,李鶴從來沒有煩惱過他的教育問題。他坐在床沿上,看著是在玩手機,其實目光一直盯在李明澤做作業的背影上。暈黃的臺燈光籠罩在他身上,李鶴伸出兩根手指遠遠地比了比,發現李明澤的肩膀越發寬闊,從背面看,與成年男人沒有差別了。
李鶴突然問道:“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過了一會兒,李明澤回過頭來,摘下耳機,說道:“怎麼了?剛剛聽聽力呢,沒聽到。”
“沒什麼......”李鶴說。
李明澤點了點頭就要回頭繼續做作業,李鶴又問道:“你糖是不是快吃完了,我給你再買點兒?”
李明澤轉了回去,奮筆疾書,邊寫邊說:“學校有賣的。”
“哦。”李鶴訕訕應了一聲,站起來,說道,“不打擾你了,我......我出去走走。”
也不知道李明澤戴著耳機聽到沒有,李鶴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插著兜溜達著出去了。他才關上門,李明澤就摘掉了壓根沒有任何聲音的耳機,搓了搓臉,撕了顆糖吃,糖紙攥在手心里。
剛才李鶴問他的問題他其實聽清楚了,但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假裝沒聽到的時候,李鶴臉上的失落和不知所措,讓他心頭閃過一瞬間的痛快,仿佛是將這段時間自己的忐忑不安盡數報復了。
想到這里,他又覺得不可思議,原來喜歡與討厭是共存的,喜歡一個人的同時也可以討厭一個人。
李鶴下樓去,發現樓下的麻將局沒組,沒人在。李鶴想了想,出門拐個彎,繞到了臺球廳后面,郭保志租的那三間房子,燈都亮著,李鶴隱約還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
他心頭一跳,繞回到前面,將手機掏出來,調到錄音狀態,又揣進兜里,上樓去。
走到二樓的時候,他裝作路過,一眼就見到了在門口露出半個身子的成叔。
他故意大聲道:“喲,成叔,這麼巧?我正想上樓打兩局球,一起?”
“噓!”成叔忙說,“小點兒聲。”
李鶴順勢過去,成叔把他拉進屋里,反手把門帶上。屋子里的燈都開著,站了好幾個人,郭保志懷里抱著個孩子,很小,兩歲左右,臉哭得紅彤彤的,還有淚痕,郭保志手上拿著個奶瓶。
“這是......”李鶴小聲說。
成叔說:“孩子哭得厲害,奶里面加了東西,喝了就睡著了。”
孩子睡過去了,郭保志把孩子放在沙發上,讓他睡,孩子睡得不安穩,頭左右扭,蹬胳膊踹腿的。李鶴看不過去,在沙發靠背上拽了件衣服,墊在孩子的腦袋下當枕頭。小孩子的臉蛋,觸感軟軟的。
郭保志看他:“小鳥來了。”
李鶴扯出笑容來:“郭叔,有什麼要我做的,盡管吩咐。”
郭保志說:“過兩天有個買家聯系我,你幫我去領一下?”
李鶴爽快地答應了,走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睡在沙發上的孩子,心里覺得難受極了。李明澤被拐過來的時候只比這個孩子大一點點,睜眼也哭,閉眼也哭,也是哭得臉蛋紅彤彤的,可憐巴巴。
李鶴順手把錄音文件轉發給了邱悄悄,順便約她明天見面。心里琢磨著這個事兒,也不再去計較李明澤的青春期別扭了。
天氣逐漸到了最熱的時候,連體寒的李鶴也覺得燥熱,洗過了澡之后,什麼都沒干,坐著就出汗。
李明澤本來就比他怕熱,舊T恤的短袖掖到肩膀上,背上還是被汗濡濕了。
睡前,李鶴推推他:“熱不熱?都是汗,外頭沖一沖。”
李明澤說:“不.......不是很熱,換件衣服就行了......”
李鶴:“我熱,我去沖沖,你先睡。”
天臺上有個水龍頭,李鶴把上衣脫了搭在一邊,用長水管接在水龍頭里。水管在白天曬得發燙,到了晚上,水還帶一點溫,不涼。李鶴一身都是黏膩的汗,心頭也煩躁,水管對著腦袋澆下去水,爽得一激靈。
他小聲哼著歌,蟲鳴聲窸窸窣窣,大褲衩濕淋淋地貼在身上,拖鞋踢踢踏踏,踩在地上,一個個濕腳印。
屋里燈已經關了,李明澤可能已經睡了,李鶴小聲地帶上門,就著窗外照**來的月光,蹲下來在衣柜里翻找干的衣服,濕的褲子脫下來,扔到門外,光著屁股,抬腳的時候差點沒站穩,扶了扶桌子。
身后的李明澤翻了個身,李鶴輕手輕腳地穿好褲子,爬到床上躺好。
“睡著了?”他小聲問道。
李明澤正趴著,臉埋在枕頭里,悶悶地應了一聲。
李鶴又問:“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多小?”
“很小很小,”李鶴問,“來這兒的之前,來這兒的路上?”
李明澤頓了頓,說道:“不太記得了。來這兒,好像坐了很久的火車,我一直哭,哭了又睡,睡醒了又哭,其他的......”
李鶴打斷他:“別想了,我隨便問的。”
李明澤:“嗯。”
李鶴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不要老是趴著睡,壓著肚子。”
“......”李明澤說,“睡著了,別管我。”
李鶴哼道:“你小時候肚子疼還是我給你揉的肚子,神氣什麼......”
沒一會兒,李鶴沒了動靜,像是睡著了。
李明澤把臉從枕頭里抬起來,看了看他,松了口氣,肚子壓得難受,肚子下面硬起來的地方壓得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