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玉章笑了笑,“聶先生喜歡就好,聶府我也去過兩回,裝飾得真好。”
“青云喜歡侍弄花草,都是她花的心思。”
“是麼?青云姐姐果然非常人,改日我要請她到府上來指點指點。”
聶雪屏手撫了下茶杯,“那她一定高興。”
今天請的師傅是從廣東逃難來的,原本是大酒樓的掌廚,據說門下徒弟也個個都是高手,可惜沒有學到師傅逃命的本領,全都不知所蹤了,大師傅虎落平陽獨木難支,到了本地也要從頭做起,幸而宋玉章慧眼識珠,從一道點心中找出了大師傅這落難英雄。
大師傅不負宋玉章所托,領著幾個打下手的本地師傅,道道菜出來都是令人驚艷,美中不足的是大師傅太用心,花費的時間久了些,菜與菜之間間隔良久,宋玉章人坐在那又不好招人進去催,一想菜燒得慢些也好,既把聶雪屏請來,就不是為吃,而是為拉關系,正好可以多同聶雪屏說兩句話。
“聶先生,伯年最近還好麼?”
“不錯。”
聶雪屏簡短地說完,又道:“你同他騎了幾次馬后,他騎上了癮,人曬黑了許多,身體也健康了不少。”
聊起聶伯年,兩人終于也算是有話題,不至于干巴巴的冷場了。
宋玉章同聶飲冰交往時就發現聶飲冰說話特別不像人,要麼不說,一說便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很不會聊天,宋玉章往往要絞盡腦汁才能同他聊出一個友好歡欣的氣氛。
聶雪屏性子同聶飲冰不一樣,只不過話少,有時候說著說著就沒話說了,這“沒話”是自然而然的,如同風過湖面,漣漪散去之后終歸無痕,不叫人尷尬,倒叫人覺得心靜,風再起時,自然而然地又能接著換個話題聊下去。
宋玉章有應付聶雪屏的準備,原是打足了精神,但同聶雪屏聊著聊著,人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放松之后他隨即又愈加警惕起來,怕被聶雪屏尋出什麼破綻。
“英國的秋天同這里大不相同。”
宋玉章主動說道,“學校植物園的風景一直叫我念念不忘。”
他提前做足了功課,這回不管聶雪屏同他聊牛津的什麼,他都不會怯場。
聶雪屏道:“學生時代,無論哪一處風景都是好的。”
宋玉章笑了笑,“是啊。”
“你還要回牛津麼?”聶雪屏道。
以“宋玉章”的年齡來算,他實際應當還在讀大學,宋玉章道:“我自然是想回去,可父親托付給我偌大一份家業,我也不好推卸責任,只能二擇其一,忍痛割愛了。”
聶雪屏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拇指指腹在食指關節揩了一下,道:“操持家業是要緊事,讀書同樣也是要緊事,小宋先生如果為難,不妨可以考慮就近入學繼續學業,海洲的密云大學是很好的學校,像小宋先生這樣的情況,可以給牛津書信一封,讓他們將你的學籍關系轉入密云大學。”
“多謝聶先生,”宋玉章面不改色地笑道,“等我過兩天得空去密云大學看看再說。”
聶雪屏道:“我只是建議,小宋先生自可權衡,你小小年紀要管理一個大銀行也實屬不易,這事不急,可以年后再辦。”
聶雪屏自稱長輩,實際也比宋玉章足足大了一輪,話語之間也真像長輩為晚輩打算一般,宋玉章不敢輕信,心里暗暗記下一筆,想著過幾天最好是把牛津的那個事情也解決了,如今戰事混亂,國內外通訊往來很不容易,要蒙混過關實也不難,假造一封牛津書信就是了,宋玉章把事情放在了心上,又給聶雪屏敬酒,感謝他指點迷津。
等最后一道楊枝甘露上完,宋玉章手表上的時間已走到9點,他們這一頓吃了足快有三個小時,他同聶雪屏也就聊了三個小時,他用心應對,倒也不覺時間漫長。
“這里風景很好,聶先生,不如咱們出去走走消消食?”
宋玉章站起身,聶雪屏也站起了身。
聶家三兄妹個子都很高挑,聶雪屏比他要高半個頭,所幸他氣質并不像聶飲冰那麼傲慢霸道,否則宋玉章同他走在一塊兒,還真是覺得不自在。
夜晚的風有些涼絲絲的,宋玉章穿的不少也不覺得冷,余光看向身邊的聶雪屏,聶雪屏今日是一身中山裝的打扮,從頭到腳都是一色的黑,黑色壓人,但聶雪屏還好,只顯得沉穩,沒有被“壓住”了。
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香氣,公館里的地燈路燈也全亮了,將花園里修剪精巧的植物照出曼妙的影子,宋玉章抬頭看了月亮,笑道:“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我看十四的月亮也不差什麼。”
聶雪屏也抬頭看了一眼。
八月十四,天空之中星子已全為圓月讓路,只余下一塊黑藍的幕布,圓月似遠似近地掛在天空,散發著皎皎月光,已看不出什麼顯眼的殘缺。
“其實十四的月亮賞一賞也很好,明日十五的月亮有千萬只眼睛盯著它,是所有人共有的。”
聶雪屏聽著宋玉章的話,便又低頭看向宋玉章,宋玉章正微微對著他笑,“今兒十四的月亮卻是我們私有,只有我們欣賞它這非圓滿似圓滿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