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不需要誰來給出這一擊,十萬年了,結界自動消散,就如設下結界的那人——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凈池荷葉滿塘,花骨朵亭亭而立,唯獨湖心那一朵泛著淡淡鎏金色,七彩云霧眾星拱月一般環繞著它飛舞。
花瓣緩緩綻開,蓮蕊正中漸漸現出一抹人形。他***,屈身側臥于蓮蓬上,宛如初生的嬰兒。
蝶翼似的睫毛輕顫,他緩緩睜開眼眸,那雙眼眸燦若星辰,美麗更甚從前卻不及從前靈動。十萬年的囚禁早已將他身上的棱角磨去,甚至曾經至死不渝的愛意都已經如云煙消散。
心臟還在胸腔躍動,節奏是機械的,一成不變。
他想,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情動了。
從蓮花中站起來,輕拈指尖,一襲白衣便憑空幻化在他身上。踏出蓮花,玉足落于水面,泛起陣陣漣漪,他就這樣光腳踩水走到了湖畔。
回望湖心,他輕聲呢喃道:“霽琨,我出來了。”
原以為自己早就心灰意冷,放下過往,再也不會對那個人抱有一絲幻想,但喚出他名字的時候,卻還是不可控制地聲音微顫。
他好像在期待這什麼,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
被封印在里面的時候,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出去,可是結界當真破除之后,他卻不著急離開了。
邁開步子,他不緊不慢地走著,向著不遠處的小屋而去。
……
此處名喚世外天,若是再具體點兒,那便是世外天里的鎮天宮。
鎮天宮一語雙關,既是統稱,也是前面那座宮殿獨有的稱謂。
宮殿之后有一湖泊,名為凈池,為天地初開時創世之神的眼淚所化,乃匯集天下靈氣之所在。
凈池之后有一小筑,名為云落居,桐木為梁,茅草做頂,與凡間平民的居所并無不同之處。
但久居此處便會發現其不同尋常之處,沒有四時變換,十日一雨,百花同開于一日,永遠溫暖如春。
不過,這只是霽琨遇到暮玄之前的景象。
相隔十萬年,暮玄再次走進這里只覺得恍如隔世。確實,十萬年了,若是投胎于人世,一世百年也過了千世。
霽琨,你好狠的心……
到底是怎樣的恨,才能恨到要將我囚禁蓮心一隅整整十萬年!
暮玄扶著矮墻,幾乎要站不住。他想哭,但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了。
身體順著矮墻滑落下來,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十萬年的時光足夠他幻想無數次與霽琨重逢的場景,最初是冷言冷語地同他斷情絕義,后來則變得平淡,不再如此劍拔弩張,最后,一想到霽琨他腦海中就會出現那人對著自己溫柔淺笑的模樣。
他厭惡自己的無能,從前愛得遍體鱗傷,如今被封印囚禁卻還是沒有辦法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生出多少恨意。
尋遍了云落居的每一寸角落都沒有見到霽琨,暮玄慌了,他步履蹣跚地奔向鎮天宮,大聲呼喊著霽琨的名字卻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主人……”暮玄脫力地坐倒在鎮天宮的白玉高階上,靠著扶手,長發披散,淚水溢出眼眶,順著鼻梁滴落于白玉階上。
“主人,我想你了……”
“主人,你出來好不好?”
“都是我的錯……暮玄知錯了……讓我看你一眼吧……”
偌大的宮殿僅他一人,理智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什麼十萬年的囚禁,都過去了,他不在乎了,他只要霽琨,哪怕只看他一眼就好。
宮門深深,唯有他一人兀自低吟嗚咽。
……
有人來了。
沒有扣門,但他能感知道,是啟天一族獨有的氣息。
他現在這幅狼狽樣子自然是不能見人的,跌跌撞撞地到凈池邊洗了把臉,望著如鏡湖面中的自己,他用了許久才平復好心緒。
門外的人似乎也不著急,不催促也不曾離去,就在外面靜靜地等著。
收拾齊整的暮玄推開沉寂已久的宮門,一道青衣身影赫然眼前——世外天四尊之一,青龍偃月。
相對無言,暮玄冷冷看著他,仿佛是陌路人。偃月待他是不差的,但十萬年前封印締結時偃月冷眼旁觀了,而且啟天一族給了他太多的傷害和苦痛,所以現在他對偃月實在難有什麼好臉色。
“他愛你。”
偃月淺笑著,溫潤如玉,但心中無比悲涼。
“什……什麼?”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這怎麼可能呢?愛他為什麼會讓他遭受那般痛苦的懲罰?愛他為什麼會忍心將他封禁在此整整十萬年?!
“他罰你,創世神才會饒過你的性命,你只知道自己受罰疼了,卻不知道他僅僅為了心里好受一點承受了數倍于你的痛。”
“他關你,是因為他要身赴洪荒,湮滅于塵世,他護不住你了,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保住你。”
“他沒有說過哪怕一個‘愛’字,可是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出于愛你。”
明明是每個字都重于泰山,但偃月偏偏就是以輕如鴻毛的語調在訴說。
突然,偃月用盡全力襲來,暮玄沒有動,甚至面不改色,他只是靜靜站著等著接受他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