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對于軒轅澈的那點認知也僅限于聽過他的名頭,還是無意中聽同僚提起的。
“還起得來嗎?”軒轅澈的聲音淡淡的,就像是這天空中正飄灑著的雨絲。
雖然相對于涇天河上游的河灘已經平整了不少,但郊外泥濘黃泥地跪久了還想必也不好受,尤其是他膝蓋上有傷。
飄遠的思緒被拉回來,千悅愣了一下,跪下的時候只想著那個孩子便沒顧得上,此時一想起來這茬立時覺得膝蓋處痛心切骨,原本平滑光潔的眉心頓時被愁眉淚眼所取代。
但他還是一咬牙道:“起得來。”
軒轅澈已經不止一次說他是廢物累贅了,他不想在他面前變得更加狼狽難堪。
有些時候可能就是天不遂人愿吧,千悅沒能穩穩起身,反倒是起來的瞬間驟然雙腿脫力,徑直往軒轅澈身上摔了過去。
千悅一頭撞進軒轅澈懷里,好在軒轅澈眼疾手快左手提住了他的后衣領,右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死鴨子嘴硬。”
千悅也不知道該慶幸這回軒轅澈沒罵他“廢物”好還是該悲哀自己又多了個“雅稱”的好。
總之,他有些氣惱,也不知是對軒轅澈的還是對自己的。
正欲將軒轅澈的爪子從自己身上抹下來,身體卻突然騰空,竟是軒轅澈將自己打橫抱起來了。
“你放我下來……”千悅漲紅了臉,卻又不敢過分反抗軒轅澈。
千悅便是想破頭也不會想到這次軒轅澈果真松了手,身體驟然失重,千悅下意識地摟緊了軒轅澈的脖子,然而下一瞬身體又穩穩落到了軒轅澈雙臂上。
軒轅澈是故意嚇唬他的,而他的反應讓面具下那張冷硬的臉蕩漾起了一絲笑意。
初見時只覺他劍術高超,雖是敵手卻也不乏欣賞之情;后來以為他沉默寡言,對他厭棄且鄙夷;此時卻發現其實他善良膽小,煞是可愛。
強者不過三種人。其一,力強而心弱,為強者則恃強凌弱,有害無辜;其二,力強而心不強,遺世獨立,雖有強力然無益于世;其三,力強而懷同理之心,以強力護佑弱小,此為至強也。
軒轅澈是第三種。
他苛待千悅不過是因為仇恨壓過了同理心,但此時此刻,千悅的善良讓軒轅澈心中的天平傾斜了,而且是明顯向同理心那一方傾斜。
理智似乎在同一時間回歸。
仔細想想,其實懷中人并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因為生在了與他敵對的國度、以西黎太子的身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便承受了他壓抑多年的怒火。
于千悅而言,這是不公平的。
軒轅澈越想越覺得愧疚,若是那些英靈在九泉之下見他如此作為必然也難欣慰。
天色越發陰沉,雨也下得越發大了。
千悅見軒轅澈的眼神越發暗淡,試探著問道:“主人,主人,你怎麼了?”
“啊?哦……沒事。”軒轅澈回過神來,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抱著他往長亭里去。許是情緒低落,短短二十步的距離漫長得像千步廊。
風畔早就關注到他們倆的異況,一邊與婦人攀談著一邊用余光不時瞥向他們。但軒轅澈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過問的,三年前他們是師兄弟,而在京城同軒轅澈困守的那三年里他早就懂得了身份之別,主就是主,仆就是仆,此間界限不可逾越。
軒轅澈抱著千悅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一旁。
這時,婦人懷中的孩子忽然眨了眨眼睛,千悅欣喜道:“看,他醒過來啦!”
在坐幾人的目光頓時被吸引過去,孩子見這三個生人,尤其軒轅澈還帶著可怕的銀鬼面具,愣了一下便往母親懷里鉆。
“孩子膽兒小,幾位勿怪。”婦人趕忙賠笑,甚是不好意思。
軒轅澈擺擺手,隨意道:“無妨無妨,我這小奴兒也膽小得很。”
軒轅澈說著便瞄了千悅一眼,后者果不其然微蹙眉頭扁了扁嘴。
“李嫂子,同我家主上講講濱州水患的災情吧。”探查濱州水患的真實情況,這是軒轅澈此行的目的,風畔方才也打聽了不少,但他聽得再多到底未曾親自經歷過,所以還是由李嫂子自己講出來為好。
此次大災,李嫂子談之色變。她抱著孩子的手情不自禁得握成了拳頭,幾乎是咬著牙說道:“最開始是半月不雨,那本是曬谷入倉的時節,因此大家伙兒都很高興。可誰成想……稻谷剛堆入糧倉,那要人命的雨便來了,接連二旬不絕。不僅稻谷盡數被淹,而且……”
李嫂子說到動情處又哽咽著落淚。
第17章 災情
好一會兒李嫂子才緩過來,顫抖著聲音悲痛道:“白浪連天,建溪浮尸體,蔽江而下。”
聞言,千悅感覺身畔的氣息微變,那顆掩藏在冷硬面具之下的心不知此刻是否震撼。
軒轅澈追問道:“那濱州現況如何?欽差大臣可有作為否?”
雖然在樓船上時便不時有飛鴿傳信而來,信中所寫無一不是濱州狀況,但濱州地廣人稠,且各縣、城、鄉受災情況不同,多個探子口述筆錄而來的信息到底寬泛模糊,不及當地百姓親口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