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軒轅澈來的時候便是這樣一幅景象:他倚在窗邊,一手搭在窗欞上,嘴角帶著恬淡的笑意。
“喂。”
千悅渾身一震,回首即是啞然。
軒轅澈玄衣褪下,一身墨藍云錦富貴又不失莊重。垂眸打量自己,衣衫襤褸,滿身臟污,好像是生來就該被軒轅澈這樣的人踩在腳下的。
“主人有何吩咐?”他愴然一笑。“主人”二字像是心頭的刺,每次說出來都在提醒他已為他人奴,扎心的很。
軒轅澈不語,只是眼睛瞇了瞇,似乎是在蹙眉,而他身后的風畔則是一臉冷意。千悅忽覺不妥,主子站著,奴才卻還坐在軟榻上,他立時扶著榻便要起身。
“不準動。”
眼前閃過一團影子,瞬息間懷中便多了一凈白小瓷瓶。千悅怔怔然止了要起身的動作,雙手托起小瓷瓶甚是懵懂,思忖片刻便了然。
“知道該怎麼做吧?”軒轅澈的語氣不悲不喜。
千悅握緊小瓷瓶,垂下眼眸,乖順答道:“主人放心,我知道的。”
軒轅澈轉身入內,捧著一疊奏報的風畔隨即跟上。里間的房門開啟又關閉,像是千悅的心境起了又落。
他拔開瓶塞,屏住呼吸,仰頭將此中藥粉盡數吞下。
……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軒轅澈額角青筋暴起,素來沉靜如水的眼眸此刻竟是滔天怒火。
嘭!
一掌劈下,大果紫檀幾案應聲而裂。
“主上息怒。”風畔立時跪地叩首,惶恐不安。自軒轅澈去到萬象劍宗時起他便隨侍身側,自己的主子是個多麼沉穩持重的人他再清楚不過,然而,越是這樣的人,發起怒來便越是可怕。
許久之后,軒轅澈似是冷靜了許多,滄桑又疲憊地說道:“退下吧。”
門開時,被驚醒的千悅往里頭張望了一眼:大大小小、或冗長或簡略的奏報散落一地,空氣仿佛凝為實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不知何時,屋內已經燃起火燭,大概是入夜了。微涼的風透窗而入,凍得他直打寒顫。
他覺得腦袋暈乎乎的,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吃了軒轅澈給的藥粉,而后腹中如火灼燒,煎熬中便昏睡了過去。
阿嚏!
千悅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剛想屈膝將自己抱成團,膝蓋處便傳來皮肉撕裂的痛,他挪著身子將窗戶關上,這才好受些。
身上還很冷,而腹中火熱已經褪去,只余下空空如也的饑餓。
突然有些相念那件不知是誰給他的外衫,只是可惜遺落在涇天河邊了,要不然,還能暖和些。
思忖時,軒轅澈推門而出,銳利目光第一時間便鎖定了倒在地上的白瓷瓶,瓶口是開著的,但視線上移,千悅的膝蓋卻還是老樣子,明顯未曾上藥。
窗戶已經關上,瓶內藥粉沒有撒在地上,那麼八成是被倒河里去了。
果然,對賤人就不該心軟!
軒轅澈原本就在為濱州災情煩心,眼下又見自己的好心被浪費了,頓時怒火中燒。
千悅剛循聲回望,入目第一眼便是軒轅澈滿含怒意而來,脖子被掐住,天旋地轉之后脖頸處的壓力消失,他整個人都被摔在了地上。
“你——”軒轅澈指著他的鼻子聲色俱厲,但口中只蹦出一個字便沒了下文。他想罵人,可他出身顯貴,自幼家教嚴格,后又師從名門,時至今日竟是罵人也不會的。
千悅一頭霧水,全然不知眼前人為何而怒。
“你不識好歹!”軒轅澈甩下這五個字,轉身就走,寬袍大袖帶起一陣風。
衣擺突然被拽住,又是那股子死不松手的倔強勁兒。
“主人……”千悅抓著他的衣擺,聲音微弱。
軒轅澈回身就想一腳將他踹開,但目光觸及那張臉蒼白如紙的臉,抬起的腿又放下。
千悅的容貌甚是柔美,與軒轅澈平日里所接觸的軍中糙漢相比甚至可以說是男生女相。加之他如今武功全廢,又手無寸鐵,每每苛待于他時,軒轅澈總有種恃強凌弱的錯覺。
千悅松開他的衣擺,轉而將手搭在他的鞋履上,另一手撐在地上努力坐起,對著軒轅澈輕聲道:“你給的藥我都吃了,別生氣好不好?”
“都吃了?!”軒轅澈頓時目瞪口呆。他蹲下身拾起小瓷瓶瓶口朝下晃了晃,確實是一干二凈。
那可是上好的金瘡藥啊!
軒轅澈無語扶額,三個深呼吸之后他猛然揚起手,戳著千悅的腦門聲色俱厲:“本王真想剖開你的頭顱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千悅滿臉錯愕,渾然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很多年前,他通過重重篩選成為正式的在編暗衛那天,也是類似的小瓷瓶,所有新入營的暗衛一人一個,瓶中是西黎皇室的秘制毒藥——箍心。此毒是為確保皇室暗衛忠心所用,因為無解,只能每月服藥避免毒發。
今日又得一瓷瓶,他便以為軒轅澈是想以防萬一這才讓他服毒,那麼,他都吃了,又有什麼不對呢?
只見軒轅澈奪過他的手腕,三指覆上寸關尺便開始切脈。
千悅靜默不語,只是看著他凝神的雙眼心中微驚,原以為他只是劍術超群,沒想到他竟還會切脈問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