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澈攜著千悅直上爵室,進入到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內才將千悅放下,隨手扔在了角落里,自己則是進到內室去。
他開門的瞬息間,千悅往里瞄了一眼,其內有體態豐腴之男子五六人,皆著淺面低跟鞋履,指甲長三四寸,作商賈打扮,但不像是暗衛扮的,倒像是真正的富商員外。
船身又晃了晃,嚇得他趕緊抓住了柱子。大抵是所有人馬都已登船,他感覺到整艘船開始移動,起先是慢慢的,而后越來越快,最后速度又趨于平穩。
恐懼褪去,刺骨疼痛又如潮水般洶涌而來。他緩緩松開柱子,撩起殘破的下擺去查看自己的傷勢。將小褲一寸寸卷起,到膝蓋的時候他幾乎不敢再往上卷了——疼,薄薄的皮膚已經和布料粘連在一起,每往上一點都像是在從自己身上剜肉。
背靠廊柱,他艱難喘息著,除卻疼痛只余身心俱疲。
而在里間議事的軒轅澈一心兩用,始終關注著外面的動靜,他在試探,看看屋外那人是否會過來聽墻角。
可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感受到千悅的靠近,議事完畢后,幾人一道出門去。軒轅澈看向角落里那個小東西,褲腿高高卷起,白皙的小腿上染著干涸血漬,蒼白的臉上眉頭微蹙,雙目緊緊閉著,似是睡著了。
“東家,這是您新收的奴兒?”一富態男子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問道。
主子的事是不準手下人過問的,但人到中年,又生活富足,難免生了慈悲心腸,故而多此一問。若是主子不悅那便到此為止,否則便勸上兩句。
“嗯。”
軒轅澈語氣平穩,似乎未有不悅,那人便大著膽子再行勸告道:“東家啊,恕老奴多嘴,縱使是個畜生,既然收下了那也是一輩子的事兒,您待他好些吧。”
語畢,身邊同僚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別再說下去了。他們這些人的生殺榮辱都握在軒轅澈一人手中,若是為了個下賤奴才惹得主子不快,那妥妥的賠本買賣,不值當。
但軒轅澈并不怒,他只是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爵室是三層中總面積最小的,但單獨房間的面積卻是最大的,裝飾也最奢華富貴。
侍從都侍立在廊上,待那幾名商賈退出去,偌大房間便只剩下軒轅澈和千悅二人。軒轅澈在千悅身邊的太師椅上坐下,垂眸看著千悅痛苦的睡顏,心頭五味雜陳。
他自萬象劍宗學成歸來已經三年,掌陽寧南境帥印卻無兵符實權,原本享樂京城并非不好,但父輩的國仇家恨不可不報。人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已經等了十五年,不想再等了。
當初劫殺西黎太子,便是有多重考量。一為將其劫來虐待泄憤;二為攪動邊關風云,這是西黎要送去赤玄為質的太子,如今在三國邊境出了事,西黎赤玄必定難堪;再者其三,倘若宇文天縱還是不肯讓他出兵伐西黎,便可用其同西黎交換他的殺父仇人尉遲刃。
此招雖險,卻是一旦失去便不可再來的破局之機。
他不是宇文天縱那個心懷萬民的帝王,他只是孑然一身的軒轅澈,看似無所不有,卻又一無所有。
輕嘆一聲,軒轅澈把千悅放到了一旁的軟塌上。
千悅睡得很淺,被他這一動作便醒了,澄澈眼眸直勾勾地凝著他,甚是不解。這個男人明明不久前還在折磨他,怎麼轉眼又對自己好了呢?
軒轅澈這種忽冷忽熱的態度令千悅陷入迷茫。但軒轅澈本人又何嘗不掙扎呢?
明明知道面前人的年歲比自己還小,明明清楚當年之事與他無甚關系,卻還是不得不遷怒于他,不肯讓自己對他動一點點惻隱之心。
更何況,種種跡象表明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天恩太子,軒轅澈卻還是不允許自己心軟。
憶往昔,北邙坡下,西黎驃騎大將軍尉遲刃以多勝少,將他的父親——陽寧柱國大將軍軒轅武斬于馬下;憶往昔,閔都城中,母親守著一座衣冠冢郁郁而亡;憶往昔,風雪路上,一封密信自西黎而來,他聽著噩耗徹夜不眠……
一顆心,在苦澀中泡的久了,即便得到糖,也不敢甜了。
軒轅澈逃也似的轉身離開,千悅望著他的頎長背影,竟覺得無邊蕭瑟。
第11章 震怒
天幕漸亮,晨光透過四合如意窗灑進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千悅安安靜靜躺在軟榻上,正對著天花板發呆。
船穩穩地行進,偶爾一點顛簸他已經不害怕了;傷口的血凝固結痂,也已經不那麼疼了。
當陽光照到他臉上的時候,他抬起手,望著指尖流露出的光芒突然覺得溫暖,暖到心里那種。
陽光是有多久不曾照耀他臉龐了呀?
莫名的,心情開朗起來,他有點好奇窗外的景色了。
緩緩坐起身,推開窗,更多的陽光灑進來,照得屋內愈發亮堂。
探出頭去,兩岸山色同船下水流正不急不緩地后退,靜心諦聽,鳥鳴猿啼不時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