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靈耀伸出手指,沾了點他臉上洇染開的墨水,順著來到眼角。
怎麼這麼臟兮兮的臉,眼睛泛上水光,卻更加明亮了?
“哭的真可憐,笑一個,來,再哭一個。哭的好看點,說不定我一高興,就答應你了。”
宋司謹也不知道怎樣才叫哭的好看,只是聽他命令,一下笑一下哭,乖的不能再乖。
趙孝幟看在眼里無比憤怒:“段靈耀,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待來日回京,看你怎麼對圣上交代!”
一聽到圣上,段靈耀眼中的暗色便愈深幾分,摩挲宋司謹濕漉漉側臉的手也愈發用力。
他終于肯施舍趙孝幟一個眼神,招招手,一干侍從便強抓著趙孝幟拖到他近前。
原以為這便足夠侮辱人,可誰料到,段靈耀忽然一腳踩到趙孝幟頭上,用鞋底重重碾壓。
段靈耀興致勃勃地說:“正好我也想知道,殺一個你會有什麼后果。我猜會被禁足三個月……哈哈哈!趙大將軍,你放心,到時候小爺我一定親自到你家門前跟你爹娘道歉,就說你為了一個男人非要拼命,求著讓我殺了你!”
被羞辱到泥濘里的男人怒吼:“你這個畜生!”
“罵的輕了。”段靈耀又一抬手。
辛夷抽出趙孝幟的佩劍,用帕子把上面沾著的落了地的雨水擦干凈,恭恭敬敬遞給段靈耀。
這是把好劍,寒光熠熠,輕輕一彈便能發出悅耳長吟。
它應該用于斬奸除惡,再不濟也是護人自衛,總之最不該的就是落到段靈耀手里。
段靈耀提著這把劍,輕蔑而愉悅:“別人一般都罵我畜生不如。”
他正要揮劍砍下去,手臂忽然被人緊緊抱住。
原是宋司謹忽然直起腰,抖如糠篩,卻用力,十分用力地抓住他胳膊:“都是我的錯,是我錯了!不要殺他求您不要……”
“放開。”
段靈耀聲音越發危險:“我讓你放開!”
他稍微一大聲,宋司謹就抖得更厲害,手也一下子松掉了。
這一刻宋司謹又何嘗不痛恨自己的軟弱,他雙手使不上力,便用膝蓋向段靈耀與趙孝幟中間挪動。
仍是軟弱柔順的姿態,宋司謹喃喃道:“小公爺,玩別的游戲吧。昨天,昨天那個我想起來了,我陪你好麼,你說怎麼玩就怎麼玩……”
紅衣被雨絲打得潮濕,顏色愈深,如洇了血。段靈耀勾起唇角,艷麗而惡毒,像裹了毒的蜜糖:“你一定要擋在他前面,可以。只不過得擋好了,你敢動一下,我就連你們兩個的命一起要!”
說完他高高舉起劍,對著宋司謹用力劈下去。
利刃破空,破出一道刺耳呼嘯。
那一剎那宋司謹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整個人像塊木頭一樣,僵在原處一動不動,甚至連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都被強制停下。
就這麼死掉,真是太遺憾了,要是能回到以前的世界就好了……
啪。
他沒死。
冰冷的劍尖側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我忽然覺得,就這麼殺了你太可惜了。”段靈耀神情微妙,躍躍欲試,“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不如先叫我玩個痛快。”
宋司謹僵直著,不能動,不能說,渾身冰冷膚白如雪,像是一尊被潑了墨即將化掉的雪人。
“你不樂意?”段靈耀逼著他出聲。
宋司謹把牙齒咬得咯噔咯噔響,勉勵擠出一個「好」
字。
于是這可怕的混世魔王終于滿意,把那把寒光精鐵的寶劍隨地一丟,腳尖踢了踢趙孝幟,譏諷道:
“至于你,趙大將軍,趙大英雄,既然宋二哥愿意用自己來換,那就先留你一命——不過你給我好好看著,我是怎麼在你眼皮子底下欺負人的,我真想知道,你的正直最后是救的人多還是害的人多。”
趙孝幟怒不可遏,可被段靈耀以宋司謹為例這麼一番恐嚇,到底不敢再與他對著干。
緊攥著拳頭,怒目而視,卻不敢再說什麼。
他被人像拖條死狗一樣拖著丟出了棲霞院,院門一關,趙孝幟踉蹌著爬站起來,對著門板高高抬手。
院門并沒有關死,只要用力一推,就能再次進去。
可那只手到底還是放下了。
趙孝幟緊緊握著拳頭,數次深呼吸,才沒讓自己再沖動。
……
院里,宋司謹被人拉起來扶進了廂房。
在青石板上跪了那麼一會兒,膝蓋冰冷又麻木,他卻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
自從被段靈耀宣判死刑,他便久久失神,直到被人剝脫衣物,才猝然回神。
“你們?”
一個侍從說道:“宋二公子,我家少爺吩咐給您收拾干凈。”
他臉上臟兮兮,身上也濕了一片,膝蓋那片蹭了臟污,還沾了草葉,確實該清理一番。
宋司謹捏著自己的手指,輕聲道:“我自己來吧。”
他空頂著少爺的名號,卻從沒有一天享受過少爺的待遇,有機會享受了,也不習慣。
那侍從并沒有勉強他,將干凈的熱水、毛巾與新衣服全都送來,叫宋司謹自己收拾,但出門之前,狀似提醒實則警告地說了一句:“宋二公子可千萬別想不開,否則您方才的努力,怕是就白費了。
”
等那人走了,宋司謹才把自己泡進熱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