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直覺使然,登上機甲之后阮語心里就有一個夸張到不現實的猜測在隱隱冒頭,比“顧修寒偷偷布置求婚現場”還不現實。知道沒到目的地顧修寒不會說,阮語也就只好憋住,而且緩解躍遷綜合癥的藥物讓他昏昏欲睡,也沒有余力思考太多。
而伴隨著航程推進,星圖上閃閃發光的一串坐標軌跡使那個猜測越來越清晰。
直到首都星時間三天之后,機甲逐漸接近的那顆行星證實了阮語覺得“最不現實”的猜測——
那是一顆與古地球類似的海洋星球。
包裹住整顆行星的海水介于藍與綠之間,是澄凈清淺的雨過天青色。
像神靈的一滴淚,在荒寒宇宙中,靜謐而哀傷地旋轉。
十六年前,阮語被顧修寒帶離母星時,它并不是這樣的。
異種軍團會在入侵并成功占領后對新星球進行生態改造,將其變成一個行星級別的龐大“育嬰室”,供女皇繁育后代使用。
當時這顆星球已被糅躪得不成樣子。
異種軍團分泌出的那種膿液一樣的改造物質對這顆行星上的大部分生命體來說是一種頑固的慢性毒素,靠自然代謝消解可能需要一二百年乃至更加漫長的時間。阮語依稀記得那時母星的海水中廣泛彌漫著一種令魚鰓部灼痛的惡臭液體,許多區域的水體顏色也發生了明顯改變,海洋生物群落更是被迫害得支離破碎。
那些異種宛如鋪天蓋地的蝗蟲,能將一切美好事物啃噬一空。
后來阮語的母星雖然被納入帝國星域版圖,但行星級別的重度污染與大規模生物滅絕使它成為了一顆偏遠地帶的廢棄星,開發價值評估為零,財政大臣不可能為這顆行星投入哪怕一星幣的重建經費。
況且,想要人為推進行星環境復原的速度,需要的不僅是天文數字級別的星幣投入,更是精力與時間。
好在這幾樣東西顧修寒都不缺。
這顆曾經滿目瘡痍的天青色行星早在許多年前就已成為他的私人星球。
早到阮語年紀尚幼,顧修寒不可能對他產生絲毫非分之想的時期。
所以,不是因為對阮語動了其他心思才想要討好。
白天看起來活潑快樂的小奶魚一到夜里沒人的時候就游到岸邊,把短胖胳膊搭在大石頭上,望著母星的方向偷偷哭,偷偷思念家鄉和爸爸媽媽。
當年看到這一幕并為之揪心的人不止是顧戎。
還有顧修寒。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麼安慰。
就算只是在心里,也一樣不知道怎麼安慰。
因為無論什麼樣的語言都顯得太過輕飄,缺乏意義。
好在那之后沒多久顧戎就從阮語母星運回了滿滿一星艦幸存的海洋生物,有了這些熟悉小生靈的陪伴,小阮語的狀態肉眼可見地好轉了許多。
那麼……
自己能為阮語做點什麼?
那段時期,這個疑問像一小截橫生的硬骨般硌在顧修寒心頭。
直到他有一次去偏遠星系出任務,任務地點離阮語母星不算太遠,經過一次躍遷點就能抵達,他就私自去了一趟。
海洋污穢得像一幅怪誕而俗艷的油畫,機甲外部環境監測燈狂閃,警告駕駛員污染物重度超標,嚴禁出艙。
也不知道顧戎帶著親衛隊捏著鼻子撈了多久才湊出那一星艦未經污染的海洋生物。
矗立在海洋中的鋼鐵巨人彎下腰,緩緩掬起一捧骯臟的海水。
就是從那時開始,顧修寒想好了自己將來可以為阮語做點什麼。
這里的生態毀滅得相當徹底,連智腦都難以精準推演出這項漫長又龐大的工程的每一個步驟,需要耗時多久,是否能憑借人力在短時間內恢復如初……一切都是未知數。
顧修寒不想讓阮語看見一顆荒蕪死寂的母星,也不想他失望。
他一直在遠程監督復原工程,想試試把這顆遍體鱗傷的行星慢慢打磨干凈,修復如初,再把它歸還給阮語。
母星能在短短十六年內恢復如初這種事,阮語連想都沒想過。
最多是做夢的時候夢一下。
古地球有一種俗氣老套的說法,用來形容一個人對珍視之人無條件的疼愛。
——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會摘來送給他。
在絕大多數時候這種話都只是夸張。
可顧修寒居然是真的。
他不會事先說一堆漂亮話,先給人承諾,讓人為他懸起一顆心再去著手嘗試,而是恰恰相反。他是內斂又沉穩的,要先悶頭實施,等到事情確實做到了,才會忽然表示“我做好了”。
是真的沒長嘴。
但也是真的可靠。
連接著顧修寒智腦的光屏上出現了一份私人行星轉贈契約書。
作為全宇宙最后一條人魚王族,這顆星球理論上就是屬于阮語的。
“依照法律,正式文件只能使用‘贈送’這個詞語。”顧修寒一板一眼地糾正措辭,“但實際上只是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