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繁茂的地方,涼意總是能沿著地底逐漸擴散至地表。
清涼的風按捺灼燒,如浣紗般輕緩,逐漸融入與景致相接的走廊。拂過柔軟嬌嫩的花,流連于少年的指尖。
從不斷躍動的食指,再到稍顯輕緩的拇指,每一處的停頓與輕重都恰到好處。
“肖邦作品48第一號,C小調夜曲。這是他兩年前參賽的曲目,感情處理得比之前還要好!”
韓左不由得脫口而出。
這首夜曲,是盛聞景升入高中時,初中時代最后一次參賽的作品。
這也是他與韓左成為師生后,拿回的第一個獎項。
韓左向顧家推薦時,也提供了那次參賽的錄像帶,只是他更推薦顧家去聽盛聞景高中時期的演奏,這盤錄像帶便沒被打開。
如果顧夫人在聽過那次的演奏,再來對比這次,她望向盛聞景的目光應該更驚訝一些。
“——哐當!!!”
正當盛聞景彈至全曲高潮時,突如其來的瓷器破碎聲通天而降。
緊接著,被分散的水流從二樓向樓下花園垂直傾瀉。
打斷盛聞景的演奏。
琴聲戛然而止,不待盛聞景有所反應,顧夫人快步向外走了幾步,上方傳來少年清脆的聲音:“媽,對不起啦,手滑!”
顧夫人抿唇道:“告訴二少,我們正在傾聽盛老師的演奏,以后由盛老師陪他一起練琴。”
“是,夫人。”常道憲點頭,離開會客廳。
鋼琴擺放的地方離落地窗很近,此時所有窗戶都被推去暗處,以至于整個空間與花園都是徹底通透的。
盛聞景覺得褲腳有點異常,他低頭,發現泥土混著水漬,一齊打濕了他的右腿。
鋼琴側邊也稍顯泥濘。
沒等他說話,顧夫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
顧夫人抱歉道:“小盛老師真不好意思,我現在讓人去找套干凈的衣服,你先去樓上客房休息,等換好衣服后我們再討論之后的事情。”
“嗯,謝謝。”盛聞景沒推辭,跟著另外一位管家去室內電梯。
顧家的客臥在四樓,是整幢建筑的最高層。
主人家的美意,是想客人獲得最幽靜的休息環境,以及走出房間,來到露臺的時候,放眼望去觀賞另外一片花圃美景。
盛聞景在客臥里坐了會,發現這間客臥似乎連接著另外的房間,很快,他又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聲音不像是鳥叫,但也并非貓狗。
好奇之下,他緩緩走向陽臺,從左側的三層臺階跨上去。隨著視野的開闊,映入眼簾的是橢圓形水池,以及大片耷拉在墻面的紫藤花。
還有……
一團雪白的東西。
雪白團子在花叢中緩緩蠕動,盛聞景向前走了幾步。
聽到陌生腳步聲的雪白團子,猛地從花叢中拔起頭,大尾巴也隨著它的動作,在空中轉了一圈。
盛聞景看清那是什麼后,愣了下,隨后腦海里對物種的認知很快回歸。
這是只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狐貍。
狐貍身上還掛著花瓣,它與盛聞景對視沒多久,突然抖了抖皮毛,紫藤花撲簌簌落在爪邊,然后慢條斯理地沖著盛聞景走來。
盛聞景沒見過真正的狐貍,小時候倒是去過次動物園,但他印象最深的是棕色大熊。
狐貍在距離盛聞景半米的位置停下,轉了兩三圈后,試探著用尾巴在他腳邊象征性地掃了幾下。
盛聞景穿著拖鞋,腳踝裸露在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這份絲滑。
既滑,也癢癢的。
狐貍沖他發出類似于嬰兒音調的叫聲,隨后突然在他腳邊臥倒,露出柔軟的肚皮。
盛聞景眨眨眼,“你是想讓我摸摸你嗎?”
他問。
狐貍扭動身體。
盛聞景覺得這只狐貍好玩,對人類也沒有惡意,應該是顧家養的,才能這麼親近人。
狐貍被他揉了幾下,然后扒拉著盛聞景的手,鉆進他懷中。
擁抱狐貍,好似抱著一只大貓。盛聞景將下巴放在狐貍腦袋上,狐貍嚶嚶叫喚幾聲,不動了。
白狐貍體溫高,相當于抱著只暖爐。即使吹來的風涼爽,也不得不讓盛聞景出了一身汗,他只能向更清涼的水池挪動。
水池是半開放型,做成了搖籃的形狀,用兩根支架牽引著植物向搖籃四周延伸,以至于他走近了,才發現遮擋陽光的那部分中,還藏著個正在休息的人。
那人手長腳長,半倚在靠墊中,臉被書捂著,右臂放在身側,左手搭著一瓶化了一半的冰水。
他的褲腿也濕透了,一直洇到膝蓋。
“請問——”
“你是剛剛彈鋼琴的那個?”
盛聞景的聲音,與青年的提問同時響起。但盛聞景在對方開口后,立即閉上了嘴,沒再出聲。
原來他沒睡著。
青年取下虛掩著臉的書,露出一張與樓下顧夫人神態極為相似的臉。
他雙手撐著地,半直起身,重復道:“昨天調音師剛來過,音準怎麼樣?”
“很好。”盛聞景答。
顧夫人氣質溫婉,但眼前這個人渾身透漏著生人勿近的態度,疏離地幾乎驅散盛聞景的悶熱。
伴隨著起身的動作,他手臂肌肉若隱若現,看起來像是一拳能夠打穿三個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