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長時間的勞動,導致他的掌心已經起了不薄不厚的繭,即使每天都用護手霜保養,也很難保持手指不受傷。
對于彈鋼琴的藝術生來說,手指的靈活度,是支撐完成一首曲子的關鍵。
他將手掌放在眼前,稍微動了下,嘗試著做出演奏的手勢。
很快,盛聞景無聲地嘆氣,然后把手重新縮回被子。
如果不能保持每日練習,他很快就會遺忘那些已經學會的曲子,甚至是,無法找到前段時間,突破瓶頸后的暢快。
別人的十七歲,擁有數不盡的快樂,以及如同小山般的功課。
而他盛聞景的十七歲,大概是只有后廚干活時,被汗打濕的衣服,以及醫院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
被子應該是盛年晚上偷偷跑過來給他蓋的,盛聞景撐著床沿緩緩坐起,拖鞋整齊地擺在床邊。
桌角放著保溫杯,打開就能喝到尚還溫熱的紅棗湯。
盛聞景喝了口,甜蜜的紅棗湯迅速潤澤著干涸的喉嚨,以及并不舒服的脾胃。熱氣繚繞,隨著他睫毛的弧度,在他眼角濕潤地停留。
盛年今年才十歲,卻比任何一個十歲的孩子懂事。
前幾天興沖沖地跑來告訴他,他已經能自己炒西紅柿雞蛋了,以后即使沒有哥哥幫他準備晚飯,他自己也能很好地養活自己。
丁點大的孩子,能說出“養活”這種詞。
盛聞景不知該欣慰還是該難過,但看著盛年的表情,他還是笑著將盛年抱在腿上,捏捏他的臉蛋說:“年年真厲害。”
父親死后,即使撫恤金能夠供他和盛年長大,直至完成學業,但那也只是基于沒有任何重大變故的原則上。
胃癌這種無法治愈,只能拖延生命延續時間的病,很大程度上,存活是與投入的金錢成正比的。
短短一年內,家中積蓄便被花了大半,眼見銀行卡中的數字逐漸趨于零,盛聞景只能決定先放棄學業,打工賺錢填補家用,至少不要讓這些錢消失得太快。
他是藝術生,在同齡人還在學習簡單的曲目時,他的琴技已經能支持他學習更深層次的東西。
書架上擺著大大小小的獎杯,那都是他曾經站在鎂光燈下,接受萬眾矚目后留下的燦爛。
即使母親告訴他,人各有命,只是她要走得早一點而已。
但沒有人會放任親人離開而無動于衷,已經失去父親,如果母親也離開,這個家就散了。
每周周日是他的假期,老板心善,知道他家中有年幼的弟弟,以及患病的母親,休假的工資也照常給他結。
趿拉著拖鞋來到鋼琴前,推開鋼琴蓋,盛聞景將食指放在琴鍵上,輕輕按了下。
爛熟于心的進行曲從指縫溜走,即使長久未練習的生澀,讓他在轉折連貫中有磕絆,但總歸不是什麼大問題。
“哥哥。”
門忽然被開了個小縫,盛年趴在門邊小聲說:“哥哥。”
琴聲戛然而止,盛聞景微笑著敞開懷抱,盛年立即沖進來,撲到他懷中。
“對不起,吵醒你了。”盛聞景抱歉道。
盛年打了個哈切,哥哥懷里很暖,也很軟,他喜歡被盛聞景抱著。
盛聞景目光落在盛年的手肘,“這是怎麼傷的?”
“沒怎麼。”盛年縮了縮肩,他的睡衣袖子短,遮不住胳膊上的淤青。
“怎麼摔的?”盛聞景耐心道,觀察著是否有傷到筋骨。
盛年支支吾吾,“做飯的時候,從凳子上摔下來了。”
當他以為要挨罵時,盛聞景一轉平時不愿他自己做飯的態度,溫和道:“不如在灶臺邊鋪張防滑地墊,再把凳子放上去就不會亂動了。”
“待會我們在家做飯,送去醫院,之后就去市場里買一塊。”
盛年蹭蹭盛聞景,脆生生道:“好!”
之前盛聞景考慮過,是否讓盛年轉寄宿生,但遭到了盛年的強烈反抗,小屁孩甚至以絕食威脅。沒辦法,盛聞景只能拜托鄰居在接自家小孩的時候,也捎帶將盛年領回來。
醫院那邊,是由小姨一家在幫襯著照顧,小姨和姨夫都在醫院里上班,有什麼事直接找他們便好。
盛聞景年齡還小,實在無法在照顧病人的事情上出力,只能全力照顧盛年和自己,保證不讓母親擔心。
對于休學這件事,母親初次聽聞,還是教盛聞景鋼琴的老師打來電話,老師可惜盛聞景輟學,希望盛聞景能夠恢復學業。
周晴將盛聞景叫到身邊,平靜地問他,你真的決定好浪費學習學習時間,以及自己的天賦,情愿外出打工嗎?
“家里不需要你來承擔責任。”
盛聞景脊背挺得筆直,雙手貼著褲縫,道:“我在學校辦理的是休學,等你病稍微緩解一些的時候,還會回學校繼續學業。”
“鋼琴呢?”周晴又說。
“琴技什麼時候練習都可以,即使五六十歲也有成功的機會。”
盛聞景說:“但我覺得,媽媽只有一位。”
“等我大學畢業,你還能帶著年年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嗎?”
話音剛落,盛聞景看到周晴的眼眶陡然通紅,他知道自己的理由充分到母親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