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應該站起來,一個成年人不應該坐在地上。但他竟然陷入僵直反應,就像當年被李斌緊緊抱住、被一只手伸進校服褲子里面時的那種無能的、可笑的僵直反應!
意志僅剩一點兒對牙齒的統治權,秋辭用力咬了下自己舌尖,渾身一個哆嗦,終于能動了,從地上移到椅子上。
他曾經問席扉,毀掉生活的通常是行為麻木的慣性還是一念之間,是生活本身的無聊還是其無常?
他猶有一絲僥幸心理,心想:萬一不是席扉呢?就像之前被徐東霞偶然間發現那樣,本來就有那麼多漏洞,隨便哪個都比席扉親口告訴徐東霞的好。
他給席扉打電話,剛撥出去就趕緊摁滅了。這麼晚了,打電話不正常,何況他們晚飯后已經通過話。
他改成發消息:“你睡了嗎?”
席扉的電話立刻撥過來,秋辭一頭栽進冷水里。
“秋辭……你還沒睡?”
“沒有。”
“我……我從老家回來了,正在路上。”
“你在開車?”
“……是,就快到了,你、你等我一會兒!”
“嗯。你不用著急,慢慢開,我還不困。先把電話掛了吧,開夜車打電話不安全。”
他平靜的聲音讓電話那邊的呼吸聲也漸漸緩和下來,“好。我開得不快……秋辭……”
“有事回來說,先好好開車,注意安全。”
“……嗯。”
掛斷電話,秋辭看到窗玻璃上自己的映像。
有一次兩人開車行在街上,也是夜晚,他不經意向右轉頭時,在車窗玻璃上和自己對視起來。之后他調整眼睛的焦距,往遠看,就看到窗外移動的夜景,往近處看,就看到在自己身后認真開車的席扉,看到席扉筆挺的鼻子和認真的嘴唇;如果讓眼睛完全放松,就看到席扉、自己和車外的世界半透明地疊加在一起。
之后他就迷上玻璃上的他和席扉。不能是拉上窗簾打開燈后的玻璃,會映得太清晰,與鏡子幾乎無異;也不能是太薄的玻璃,會映得不夠清楚。他最喜歡晚上開了燈,但沒有拉上窗簾,他和席扉的形象以稀釋至百分之三十的濃度映出來,疊加在外面被稀釋至百分之二十的世界。
這樣的比例最佳。只有把幸福稀釋到這個最佳比例,他才敢放心去感受。
秋辭又調整眼睛的焦距,只看自己。他眨一眨眼,玻璃上稀釋至百分之三十的秋辭也眨了眨眼;他忽然流出眼淚,而那個映像沒有流淚,才知道原來眼淚也在他不能承受的百分之七十里。
秋辭心里輕輕地抽緊了一下,是不是不該胡思亂想了?應該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可是接下來的場景早就已經在他的腦海里規劃過無數遍了,他早就有了一個既定的劇本,無論演對手戲的那個如何反應,他的臺詞早就已經定下了。
席扉急匆匆地推門進來,看到秋辭呆滯地坐在椅子上,被自己進屋的聲音驚動得顫了一下,湖面上破碎薄冰般的看過來,問他:“是你告訴徐老師的嗎?”
盛席扉被他的眼神定在玄關了,“我媽,給你打電話了嗎?”
“徐老師去我媽媽家了。”秋辭回答。
盛席扉愣了一瞬,忽然感到強烈的失去的感覺,朝秋辭奔過去。
秋辭下意識做出一個阻攔的動作,“你別過來了,你就站那里……我們把該說完的都說完,就……”
就什麼?就像這句話空缺的后半截,什麼都沒有。
“別,秋辭,我們慢慢說清楚,你別先下定論。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席扉連動作都顯出請求之意。
他怎麼還這麼說呢?
秋辭心里都有些不確定了,好心地提醒他:“徐老師沒告訴你嗎?我最開始接觸你們家,包括你和虞伶,都是沒安好心的。”他看到席扉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從進門時就看出來了,席扉的臉色白得嚇人,像是南方的返潮,把面皮都泡發皺了。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深邃的眼睛也扁平了,蒙了一層厚厚的悲劇色彩。
秋辭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因為自己是一個如此可悲的人物,所以讓靠近自己的席扉也成了這種可悲的樣子。
“席扉,就這樣吧,好聚好散。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你本來也不是同性戀——”
“我不是嗎?”席扉往前踏了兩步,“你現在還說這個……秋辭,你不能這麼說啊,我愛你,秋辭,我愛你。每次說‘我愛你’,我都是真心誠意地說出來的。我愛你。”
秋辭就像一個失聰的演員,盲目地念誦已經背了一百遍的臺詞:“我猜你以前肯定也了解過了,異性戀男人的同性性行為是很常見的,只是一種情境下的行為偏差而已。你本質還是喜歡女人的,這一點其實很清楚。你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不存在到三十歲才發現自己性向這種事。你只是現在對我還有新鮮感——當然,我們聊得來、三觀合,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但是人總是有生物基礎的,你的基因決定了你未來一定會再次發現自己還是和女人更合拍,這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