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盛席扉忙安撫他,嘴里像含了一捧玻璃渣,“我就是,跟他說,我……”
秋辭緊張地盯著那雙薄唇,聽見它們說:“我喜歡上一個人。”
全身都顫抖了一下。
他倉皇地扭頭,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一串葡萄。涼爽的葡萄粒握在手心里,心情略微穩定了些,低下頭,看到地上斑駁的日影。圓圓的、大小一致的光斑,有的亮一些,有的淡一些,親密地緊挨著、交疊著,鋪滿藤蔓的樹蔭。
秋辭想起兩人曾經像中學生一樣熱切地討論那透過枝葉縫隙漏下來的光斑是什麼,又討論在光下兩根手指逐漸離近,在指腹相碰前,先一步融合在一起的邊界是什麼。
那時兩人還沒有這麼親密,盛席扉先帶有試探地問:“你發現那些光斑都是圓的了嗎?”
秋辭回:“小孔成像。”
那張好看的俊臉頓時笑了,說:“哦,看來這是初中的知識。”然后顯出真正的快樂,一只手舉到秋辭眼前,拇指與食指的指腹貼在一起,一張一合,另外三根手指豎著。現在秋辭回憶起來,覺得那像是在跳孔雀舞,孔雀的嘴巴一張一合。
盛席扉的孔雀閉上嘴,他真正的嘴巴笑吟吟地問:“那我考考你,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秋辭不用湊近去看就知道他在說什麼,同時明白自己以前可能犯了個小錯誤,驚奇地問:“這不是小孔成像嗎?”
那張招人喜歡的俊臉賣起關子,孔雀的嘴巴在他眼前一張一合,“你再想想?”
秋辭湊近他的孔雀,孔雀配合得張嘴閉嘴,變化的邊界引得秋辭好奇追問:“那是什麼?”
“是‘半影’!”盛席扉得意地解密,又忍不住笑出來,“我從小就愛玩兒這個,以為是自己體質特殊,直到上高中以后的某一天,才突然反應過來,原來不是有特異功能啊,還挺失望!傻不傻!”
連盛席扉都知道要先用“小孔成像”探路,之后才能說“半影”,再之后才能說特異功能,否則就容易被人看出自己奇怪的地方。每個人不同于大眾共性的那部分,都是奇怪的地方。
沒有比盛席扉更了解秋辭的人了,除了秋辭自己,沒有人像盛席扉一樣知道他那麼多的秘密。然而秋辭知道自己的奇怪之處可遠不及此,說給別人聽,誰能受得了呢?
“我從小學起就希望自己以后能生個小孩,還因為這個偷偷地羨慕女同學,覺得自己如果也是個女生就好了。”
盛席扉果然露出吃驚的表情。
秋辭自嘲地笑了,“不是gender transformation那一類,就是單純希望自己能生孩子。”他的奇怪之處總是難以分類,想找個同類都不行,“你別說你以前傻,我比你更傻。我明明比班里的同學懂得都多,卻又比他們懂得都少。我本來就晚熟,還比同學們小,那方面一竅不通,到了小學高年級就有人談論和‘性’相關的東西,我聽不懂,只覺得很羞恥,不敢多聽,也不敢多想。”
“有關生小孩,我只知道這是一個人完不成的事,得要兩個人,可我又想象不出自己和另一個人有關,就只好跳過這一步,直接想象那個小孩子已經出生了;也因為我自己特別小的時候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直接想象那個小孩子已經上小學了、升到小學高年級了,我升到初中以后,就想象他也上初中了。
”
“我想象長大以后的自己去愛一個和我很像的小孩子,就覺得特別幸福,然后沒完沒了地想下去:我讀到有意思的故事書,就存進一個專門的柜子里,要留給他以后用,聽到好聽的音樂也是一樣;我一開始討厭彈鋼琴,決定以后不要他像我一樣每天被關在家里練琴,但是后來漸漸喜歡上音樂,就想著,也可以讓他學一學,但是一定不逼他。我想象自己親自教他,比老師更有耐心,也更懂小孩子的理解能力,有了這個目標,后來我自己學琴也更有動力了,彈琴也變成一件特別快樂的事。”
“在學校里上課的時候,我也會認真做筆記,不是為了考試的那種筆記,是記下教材里面哪里編的好,以后可以給他用,哪里編得不好,不符合小孩子的認知,記下我想要的改進——那會兒當然還不懂‘認知’這個詞,只覺得那些大人們編的東西很笨。大人們都已經忘了當小孩是什麼感覺了,要麼把小孩子當成大人,要麼把小孩子當成傻瓜。我怕自己以后也長成那種忘記童年的大人,被我的小孩兒覺得是笨蛋,也怕自己會不理解他、傷害他、讓他失望,就把每一個想法都記下來,時常復習,我就能永遠記得當小孩兒是什麼感覺。”
“那些筆記現在還在嗎?”盛席扉問。
“當然不在了。”秋辭回答得那麼痛快,“也不需要了。”他平靜地做出最終總結:“初二鬧出那件事以后,我就不再想那些了。”他抬起頭,想把剛剛握過的那串葡萄拽了下來,拭了幾下沒成功,只好兩只手一起,費力地扯了下來,說:“還是用剪子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