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過了一會兒,秋辭抬頭用帶著疑問的語氣對盛席扉說:“我好像一點兒都不害怕,真奇怪。”
盛席扉手上加了些力道,在他手心手背上捏了兩下。
“你之前和我說,你父親手術前,你簽字的時候手都發抖;我今天簽字的時候特意留意了一下,一點兒都不抖。我就很納悶,你不老說我心事重嗎?我平時就愛胡思亂想,這會兒倒冷靜了,真的挺奇怪的。”秋辭最后一句話藏進心里了,他想,原來自己真的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我爸出事之前我也沒想到我膽子那麼小,我以前真以為我是那種泰山倒眼前都面不改色那種人。可能在這種事面前每個人都和之前不一樣吧。”
秋辭輕輕地笑了,“是嗎?”
盛席扉學他聳肩,“沒準兒啊,也沒準兒是因為阿姨今天這就是個小手術……你在醫院看見和阿姨做一樣手術的人了嗎?別人是哭天搶地的還是怎麼的?”
秋辭笑出聲,“誰做檢查的時候哭天搶地的?”
“就是說嘛,你還是想太多。今天手術順利就挺好,等明天出結果就得了。”
秋辭想了想,點點頭,“你說得對。”又說:“其實我都假設好了,如果明天結果出來沒事,那最好;如果是良性腫瘤,可能也需要切除,但是我媽媽可能不想——我媽媽可漂亮了,生了三個小孩兒還特別苗條,她老說人不能注重外表,可其實她自己特別愛美。她要是不聽醫生的,不肯做切除,我就告訴我繼父,讓我繼父勸她。我繼父是明事理的人……不過到時候我媽媽肯定要怪我了……當然也可能是我多慮,我兩個妹妹還那麼小,媽媽應該挺注意自己身體的。
生雙胞胎的時候她受了大罪,身體一下子就不好了,提前辦了退休,后來她一直就挺介意的,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是我知道她特別怕雙胞胎還沒長大她就……美不美的,哪有健康長壽重要?……當然這都是基于我繼父為人可靠的假設上。我畢竟沒法真正了解他,我看網上說有的丈夫就很不可理喻,妻子得了那種病還介意身材,不讓手術……要是我繼父也是那種人,我就把我媽媽和兩個妹妹接到北京,我趕緊找工作,養她們三個還是養得起的。其實我早就說讓承旗和承旖去北京上學,但是媽媽說那就不是公平競爭了,相當于高考作弊。其實哪里有公平呢?我們這里是高考大省,考生是別的省的好幾倍,錄取人數卻不比別的省多,我是逃過這個了,承旗和承旖以后得面臨這麼嚴峻的競爭,我都有點兒舍不得。你看,我媽媽其實比我還理想主義……萬一要是惡性的,就該怎麼治就怎麼治。我看網上說乳腺癌的生存率還是挺高的,而且萬一真惡性了,不管我繼父愿意還是不愿意,都是要手術的,那就沒什麼需要我的地方了。但是我又怕我媽媽太要強不肯說,她老覺得生了病就低人一等,我怕她越是嚴重的病就越不肯告訴親近的人……”他突然住了口,像說話時沒留神唐突到別人,其實只是自己唐突了自己。
盛席扉也聽出他最后那句不經意的話背后的殘酷,而秋辭平靜的表情更是讓他心疼。上高中以后就沒聽過有人管自己母親叫“媽媽”了。
“你什麼時候想的這些?”盛席扉問。
“來的路上。”
“以后開車的時候專心點兒,別老胡思亂想的。”
秋辭惆悵了一瞬,自嘲地笑出來:“習慣了。”他抬頭看盛席扉的表情,“你有沒有覺得我老是說矛盾的話?”
盛席扉揚起眉毛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說:“不過你想說就說唄。”
秋辭看著他的臉,腦子里自發替他補出一句:“那麼嚴謹干嘛,又不是答辯。”神態和語氣都有了。想象過為具體,秋辭把自己逗笑了。
盛席扉也笑了,問他:“你笑什麼?”
秋辭仰著臉笑著搖頭。盛席扉抬起手,像抓籃球似的手掌大張開,輕輕地落到秋辭頭頂,像是要把他大腦里那些累人的念頭都吸出來。那只大手掌著秋辭的腦袋輕輕地晃了晃,問他:“老想那麼多,累不累?”
“累。”
剛剛盛席扉站他旁邊時,他就覺得兩人這姿勢太依戀了。那麼可靠的軀體,就在他臉旁,讓人情不自禁想靠上去。但是太依戀了,太示弱了,他不敢。
這會兒盛席扉摟著他的頭,讓他靠到自己腰上。
“沒事兒啊,秋辭,我們等明天出結果。”
秋辭稍微轉了下頭,把臉埋在盛席扉身上,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只靠了一小會兒就立刻離開,并且站起身拉開些距離,這樣就是平視了,說:“我沒帶繩子。”
盛席扉挑了下眉。兩人顯然都產生了一些想法,但又都想等對方先說出來。
這種事上秋辭是不肯吃虧的,而盛席扉比他更沉不住氣。兩人對峙了一會兒,盛席扉先憋不住地問:“那,你還需要我留下嗎……”并補充:“我幾點回去都行。
”
秋辭忍住得意,做了個表示無所謂的聳肩,“看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