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是黑的,皮膚是白的,眼珠是黑的,眼白是白的……但嘴唇是紅的。他用視線去找秋辭的嘴唇,被蜷在臉前的雙手擋住了。
他這幾天發現秋辭有手抖的毛病,病理性的,在此之前是沒有的。他確定秋辭酗酒以后查了很多酗酒相關的信息,知道這是戒斷反應之一,也知道秋辭在忍受的不適不止這一樣。
而生理上的不適或許還是小事,更多是心理上的落差。經過他父親那一場生病,盛席扉深切感受到生理機能滑坡對人的打擊。可是秋辭連手抖都要掩飾,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和愛護,就像愛護一只瓷瓶、玉器,越是美妙的東西就越容易被損壞,越激起人的呵護欲。
但他同時意識到這可能是他自作多情,可能秋辭根本不需要他安慰和愛護。秋辭的感冒拖了那麼久都沒好,也讓他擔心,問要不要吃一些藥。秋辭那時淡定地回答:“是藥三分毒。這種小感冒都能自愈,我停酒就好了。”果然沒兩天就痊愈了。
他其實很懂生活,也很會照顧自己,他只是不那麼做而已。
盛席扉的視線從雙手移向露在外面的手腕,也是白的,完好的,沒有傷痕。
秋辭睡著的側臉被頭發擋住了多大半,盛席扉想起他曾在自己身旁靠著車窗睡著過。他還記得秋辭睡著的樣子,想把眼前這些頭發撥開驗證一下自己的記憶,但是忍住了。直起身子的同時松開牙齒,發現舌尖被上下門牙咬了半天,松開后像有無數小螞蟻在上面爬來爬去地咬他。
休息室的門被打開又關上。秋辭等了兩秒,迫不及待地翻身躺平,大口大口地呼吸,快憋死了。
第59章 掀起秋辭的大蓋頭
晚上盛席扉載著秋辭回家吃飯,和前幾天一樣,兩人只聊融資的事,就像普通同事。有別人在的時候,盛席扉能感覺到秋辭和他更親近,然而獨處時反而會覺得疏遠起來。
他覺得秋辭非常擅長這個,用無關緊要但不是完全無用的話填滿時間,讓獨處的兩個人既不感到尷尬,也不覺得是在加班,更不會讓人覺得自己被怠慢。
可仍像缺了什麼。
盛席扉覺得自己應該滿足,秋辭愿意出門了,并投入到新的工作中,總算不用再擔心他不好好養病,不用擔心他再酗酒,應該滿意才對。
可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自己又說不清缺的是什麼,更不敢細想。
從秋辭嘴里吐出的字眼像流水線生產出來的產品,一個一個均勻地落到傳送帶上,堆得滿車廂都是,讓人懷疑他們要永生永世地如此工業地交談下去。
盛席扉很想打斷這講話的流水線,可他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口無遮攔。
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嘴巴曾經有多自由,把念頭整合成語句,說出來,完畢。現在他嘴邊全是柵欄,每句想說的話都要經受嚴格的篩選,能放行的沒剩下幾句。
秋辭來他公司以后,他曾問過秋辭后來又和虞伶聯系過沒有。
秋辭當時反問他:“你不是已經和虞伶說過了嗎?”
是,是他替秋辭向虞伶報平安,告訴她秋辭沒事,虞伶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傷心,問:“秋辭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發個消息也行啊。
”盛席扉說不出話來。
總不能這麼安慰:“他不是針對你一個。肯定有很多和他交情比你深的人也想聯系他,我相信他誰都沒理。”
盛席扉已經明白秋辭是什麼性格:說拋下就能拋下的性格,無論是對人對物還是對事。
他問過秋辭那個李斌的事怎麼樣了,秋辭說他把該告訴的都已經告訴李斌的未婚妻了,對方也相信了,之后再發生什麼就跟他沒關系了。那時盛席扉覺得非常意外,那麼大的仇,還花了那麼多精力,怎麼能這麼淡然,竟然都不關心一下結果呢?不應該是緊盯著親眼看見對方怎麼倒霉才解恨嗎?
還有某天午休的時候,有人聊起他們一個畢業就出家當道士的同學。秋辭看起來感興趣極了,不停地問當道士有什麼條件,嚇得他趕緊轉移話題。那會兒竟然覺得如果秋辭有天告訴自己他要出家了,他都一定會信,而不覺得是開玩笑。
別人都會有舍不得,他不知道秋辭是不是也有舍不得,但他覺得秋辭一定能克服那些留戀。有時坐在辦公桌前,視線越過屏幕看見秋辭的臉,他都不能確定明天是不是還能在這張桌前再看見這張臉。
車停進地庫,兩人一對商業合作伙伴似的一起走進電梯,再從電梯里出來。盛席扉拿鑰匙開開門,一股濃烈的炒辣椒的味道從門里躥出來,他趕緊又把門關上。秋辭嗆得咳嗽起來。
盛席扉皺著眉解釋說肯定是室友炒辣椒醬又忘關廚房門了。
秋辭勉強把咳嗽咽回去,已經咳得滿臉通紅,問他:“什麼辣椒醬這麼大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