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虞伶氣得暗暗咬牙,不時瞟盛席扉一眼,想看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生氣了,還是故意把音樂聲弄這麼大以示不滿。她生著悶氣思考良久也未果,余光卻看見腳邊打包回來的餐盒,頓時怒氣值狂飆,并伴隨強烈的無奈,讓她腦袋都犯起暈。
這個男人的情商忽高忽低。他一開始表現很好,進門時就把他們那桌的賬給結了,讓她非常滿意,可他飯后他竟然要求打包……張虞伶到現在都不停地想起秋辭那一瞬的表情……大概就是,“長見識”的表情吧……
張虞伶伸長胳膊去擰旋鈕,把廣播切到一個正播放輕音樂的頻道,然后拿出手機刷財經新聞。
第6章 成年人最重要的是
共同下完這盤棋的秋辭也在復盤。
他叫了代駕,專心坐在后面回想這頓飯。
整體來說是成功的。
他看得出來,當他提到生孩子和徐東霞時,張虞伶把這兩件事連起來了。
真是太滑稽了!秋辭至今記得徐東霞和他說那句話時的神態和語氣,就好像真正需要懷孕生產的是她兒子,并這個男人一過三十歲就要立刻失去生育能力。
可從那個男人的反應來看,要麼是他極度擅長裝傻,要麼就是徐東霞把“席扉要在三十歲前當上爸爸”的壓力只放到張虞伶一個人身上。
他想起張虞伶精干美麗的模樣,一個如此上進的女孩兒,在上學期間就開始備考CFA和CPA,工作后依然每天刷Bloomberg和WSJ,如果在二十六七歲時就因為懷孕生小孩讓自己的事業走進死胡同,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已經決定好用哪個方案了:他希望張虞伶好,希望徐東霞的兒子不好。
這時他腦海里浮現出盛席扉把每盤菜都打包的樣子。
他本來是篤定了由自己結賬,才選了自己喜歡的餐廳、點了自己喜歡的菜,而這些明顯超出對面兩人的經濟水平。
秋辭察覺到自己竟因此感到內疚了。
他馬上掐死這種情緒。
這是他根深蒂固的弱點,但他相信自己能克服,就如他從前連旁聽律師辯論都感到害怕,而今在工作中已經非常擅長與人據理力爭。
他讓自己去想徐東霞的鷹鉤鼻,把它安到她兒子的臉上。但他依舊不太敢看那雙深眼窩的眼睛,里面的內容太正派,也太友好了。
他讓徐東霞的兒子在自己的想象里閉上眼,這樣他就能對對方說:“既然你不喜歡別人說話帶英語、起英文名,就應該知道中國的那兩老句話,:打蛇打七寸,父債子償。”
秋辭自己喝完一整瓶酒,思維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他由“父債子償”的“父”而想起徐東霞的丈夫。
那天他果真在徐東霞家吃飯了,和徐東霞挨著坐。多虧那個老實男人的好廚藝,沒讓他太倒胃口。
飯桌上,徐東霞對秋辭說個不停,偶爾與自己丈夫說話,都是命令式的祈使句,就像和學生說話。她丈夫比學生還老實,永遠都順從地笑笑,“嗯”一聲,徐東霞又要嫌他沒主見。
徐東霞的臉被脂肪撐得锃亮,皺紋都抹平了,眼里放射出與人斗與天斗的光芒;她丈夫的臉則瘦得好像只剩一層發了皺的皮,眼珠黯淡得像一只老去的食草動物。
直到秋辭見到徐東霞的兒子,才知道那個被耗光了精神的男人曾經也是儀表堂堂。
那雙無神的老眼只在秋辭問起屋里的盆栽時明亮起來。
秋辭也養植物,但總也養不活,徐東霞家里擺滿了又高又壯的綠植,讓他有些羨慕。他早猜到這些有生命力的植物不是徐東霞的功勞。徐東霞只擅長讓人失去生命力。
張虞伶也很有生命力。千萬別嫁給徐東霞的兒子,他們兩個不般配。秋辭相信如果他們結婚了,未來就會像徐東霞和她的丈夫一樣,或者像自己的爸爸媽媽曾經那樣。
秋辭相信他是對張虞伶好。
秋辭閉目想了一會兒,給一名人事部的同事發了封郵件。對方很快就回復了,說會幫他留意,同時附贈一份實時播報:是幾名同事在KTV包間里唱歌的照片。
同事說拖家帶口的那幾個已經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他們剩下的幾人想轉戰去三里屯的酒吧,問秋辭約會結束沒,參不參加。
秋辭看到照片拍到KTV的大屏幕,兩行歌詞是:“各色的臉上各色的妝,沒人記得你的模樣。”唱歌的人面帶微笑,聽歌的人熱情捧場。
秋辭知道這首歌,最近在朋友圈里太火了。他一開始覺得這首歌很危險,尤其對于他們這個行業,會讓人否定自我、失去動力。
但他的同事們很喜歡,常在某次通宵加班后感到惆悵,抄一兩句歌詞發朋友圈,配上從辦公室的角度拍攝的都市上方灰蒙蒙將明的天,然后在第二天繼續拼命工作。
可見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邏輯自洽最重要。
秋辭回復:“不好意思,我們還在外面吃飯,她內向,以后有機會再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