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城的春日是綿延不斷的雨,滴答打在新葉子上。秦明珠站在青瓦下,咬著小手指,站到腿發麻也沒回房。他第一次希望外祖母能打他一頓,打到他疼,他也就能體會到一點晏珈玉的疼了。
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杖杵地的聲音傳入他耳朵里。
秦明珠剎那抬頭望向聲音處,來人真是晏珈玉。那瞬間的第一反應是想躲起來,他覺得自己沒臉見對方。
張皇之際,晏珈玉走了過來。
“站了多久了?”
秦明珠目簾里是晏珈玉的手杖,以及晏珈玉的雙腿。
被裹在褲子下的雙腿看上去筆直修長,如果那雙腿不曾受過這麼重傷,珈玉哥一定比現在還要優秀,雖然他現在已經非常優異。
秦明珠半晌才緩慢搖頭,聲若蚊蠅,“不知道。”
頭頂上方好像傳來晏珈玉的輕嘆聲,旋即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摸了一下,“我去跟外祖母說,等我。”一頓,“不要再咬手了。”
后來,秦明珠才反應過來外祖母多半弄了一場苦肉計,她老人家發火令他罰站,再由心軟的傭人給晏珈玉通風報信。
那天回去后,秦明珠又跟晏珈玉道歉了,只是他下意識沒有說朋友的事。除此之外,他還頂著紅腫的眼皮,死皮賴臉跟晏珈玉擠在一張床睡。
仿佛只有睡在晏珈玉懷里,他才有安全感,才感覺他真的挽回了這段感情,晏珈玉真的原諒他了。
可當半夜驚醒,無比的愧疚感依舊席卷全身,他把自己藏進衣柜里。
秦明珠喜歡躲衣柜的習慣是小時候養成的。
他曾見過自己父母吵架,他那時候太小了,不敢相信溫文爾雅的父親和素來婉順淑靜的母親也能吵架,還吵得很兇。
他們不知道他醒了,把房間里的東西砸得框框響。
那時候秦明珠正抱著自己的小枕頭,他被嚇壞了,扭頭去找祖父。可祖父失眠,夜里都要吃安眠藥入睡,一旦入睡,怎麼都喊不醒。
他只好又跑回自己房間,躲進衣柜里,把臉埋進羽毛枕頭,兩只小手緊緊捂住耳朵,把外界的聲音都屏蔽掉。
自此,這個毛病就留了下來。
只要他遇見不想面對的事情,就會躲進衣柜里。
大人們發現他這個毛病,都會取笑逗弄他。
只有一個人不會。
晏珈玉在衣柜里發現他的時候,沒有笑,也沒有露出詫異神情,而是重新把衣柜門關上了。但他沒有離開,就在衣柜外坐下,隔著一塊木板守著里面的秦明珠。
后來,漸漸形成不用說的默契。
秦明珠躲在衣柜里的時候,總是晏珈玉在外面守著。
*
這一夜,他聽到衣柜被輕輕敲了五聲。
這是他和晏珈玉的暗號。
珠,發聲第一聲,玉,發聲第四聲,加起來就是五聲。
秦明珠從臂彎間抬起頭,滿臉是淚地看向衣柜門。
衣柜門在這時被拉開,溫暖昏黃的燈光從外流瀉進來。
本該睡著的人站在柜門外。
那是晏珈玉唯一一次把他從衣柜里抱出來。抱出來的時候,他耳邊始終是晏珈玉溫聲安撫的聲音。
“沒事,明珠。”
“別哭,我真的沒關系。”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好了,不要哭了。”
明明傷人者是他,可被傷害者卻還要來安慰他。
秦明珠的雙臂忍不住越發圈緊晏珈玉的脖頸,淚水漣漣,反復說對不起。
他的對不起最后是被一個吻打斷的。
晏珈玉吻了他。
哭聲立刻變成了打嗝聲。
“呃!”
秦明珠立刻捂住唇,他的睫毛濕漉漉,又因為藏在衣柜里很久,渾身悶出一身汗,水漬漬晶瑩的細汗貼著光滑雪白的皮膚,像剛出蒸籠的粉包子,薄薄皮囊,香溫玉軟。
“現在我也做了我覺得很過分的事,該我跟你說對不起了。”晏珈玉目光輕輕和秦明珠一觸,“對不起,明珠。”
秦明珠心里除了驚愕,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怯,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況下,他本能地再次跑了,就像十九歲那次被告白一樣。
而逃走的他,沒有回頭看晏珈玉的表情。
-
秦明珠躲回了自己房間,幾乎一整夜沒能睡著。
那個吻反復在他腦海里浮現一遍又一遍。
他不喜歡別人隨便碰他,如果有人沒經過他同意就觸碰他,他一定會生氣。
若是還敢奪他初吻,他肯定是大發雷霆的。
可為什麼他不對晏珈玉發火?
為什麼呀?
直到第二天,秦明珠也沒想明白,只好裝作那個吻沒發生過,但他卻發現不僅是他裝沒發生過,晏珈玉也不提那個主動的吻。
并且晏珈玉還變了。
秦明珠發現晏珈玉對他的一些親昵小動作越來越少,沒有了摸頭,沒有了擦嘴,也沒有抱著一起睡的事情了。
晏珈玉變得很忙,如果他晚上抱著枕頭去找晏珈玉一起睡覺,只會是他獨自先睡。等他睡醒,已經在自己的床上。
秦明珠喪失了許多在晏珈玉這里的特權,雖然晏珈玉依舊對他很好,比如還是會排長隊給他買糕點。
原來有人追秦明珠,連著幾十天、上百天地給他送東西,噓寒問暖,有一天那個人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