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大人看了半宿文章,又琢磨了半宿這世道將如何變遷,磨得燈光都有些暗了,方知已是夜盡天明。
宋知府的家人早早起來灑掃,才發現屋里燈光未滅,巡撫大人的身影叫燈光打在窗簾上,怕是一宿未睡。那家人一面叫廚下安排早飯,一面趕緊去周王府通報——巡撫大人在他們老爺房里睡不著,豈不是知府衙門招待不周?
王府家人與知府家人也都相熟,聽著這消息便替他們往僉都御史的院子里遞了話。
彼時御史大人和府尊大人還在抓緊上班前最后一點光陰廝磨,聽到巡撫大人夜不能寐,連忙叫人去庫里取黨參、黃芪,擱進廚下煨了一宿的雞湯一起,煨出藥性去給大人補身。
盧巡撫一宿沒睡,雖然半夜吃了霄夜,早上也餓得早,正好將那雞湯配著一攢盒肉食和蒸的咸甜點心吃了。正吃著早點,見宋時這個主人與對面桓僉憲來拜訪,還起身招呼他們:“這雞仿佛比我在京里吃的還肥嫩些,雞湯濃厚膠口,味道不錯,你們也嘗嘗。”
兩人告了罪,又叫下人再上幾樣小菜,坐下陪巡撫用餐。因巡撫大人說雞好,又叫添了炒雞塊、芙蓉雞片,肉質都頗肥嫩。
盧大人吃得滿意,看那雞肉上得越多,又勸道:“其實不必做這麼多。如今且要供軍糧給西北各地呢,咱們這里不必用得過多。”
宋時含笑應道:“大人放心,咱們這里有專門的養雞場,緊著喂三四個月便能喂大一批雞,供應軍中也供得上。”
昨日他講“牝雞司晨”時便要剖一盤雞腎來給盧巡撫看,當時盧大人只以為他知府財大氣粗,不拿幾十只雞看在眼里。
如今聽到那雞三四個月便能喂大,才真正覺出驚駭,忙問道:“那雞不都是養一年才得殺來吃肉,怎麼三四個月就能養大?”
農家的土雞都是一年一出欄,他們飼養的肉雞都是飼料喂的,長得快。
既然大人擔心軍中供給,不妨同他們看看。
盧大人應道:“也罷,去看看也好。我也記記你們這里是如何做的,回頭見了長安府與各地府州主官,也叫他們學著做。”
他也不肯乘車,利落地翻身上馬,跟宋、桓二人同行往城東南一處養雞場。那附近有水道與漢水相連,日常運送外地來的飼料:有榨豆油剩的豆粕、有榨棉籽油剩的棉粕、有干草料……
不光養雞場,更有養豬場,用飼料喂出的豬比農家泔水豬生長更快,肉味也不甚腥臊。
豬擠在水泥建的碩大廠房里,住的是狹小的水泥池子,仿佛一天天只在槽里吃吃睡睡,還不到秋天,就都生得肥肥壯壯,抵得上別處過年殺的瘦些的豬了。而雞則在一層層多寶閣一樣的籠子里,眼前一樣是食槽、水槽,盧巡撫去看時,那些雞不是在吃就是在睡,一個個安穩而肥碩。
都是母雞,幾乎看不見公雞。
盧大人雖沒做過親民官,小時候也看見過一般百姓家養的雞,都是在地上跑著啄食,有的連人也敢啄。猛然看見這麼一屋子老實得不得了的雞,也頗覺驚訝——
“母雞老實和順也罷了,公雞怎麼也老實?是關在籠子里關的?”
不是,是閹過的。
桓凌畢竟是個本時代的人,說起這個“閹”字多少有些心寒,宋時卻十分得意地說:“這里的公雞都是從小兒閹了的,只留幾個做種。
閹雞就跟騸豬、騸牛一樣,老實溫順,容易養肥。”
雖然這種飼養場養出來的雞不如他們府衙里放養的肉質鮮美,卻勝在長得快,便宜,一只雞不過二三分銀子,平常百姓家也吃得起。再是肉松肉柴,也比菜蔬味好,雞皮里還能煎出雞油,黃澄澄地盛一碗,平常炒菜擱一點,都比菜油炒出的香。
盧巡撫想起早上吃的炒雞,也不由得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孟子曰: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倘使天下百姓每天都吃得起一頓雞肉,這天下將是怎樣豐足的盛世啊……”
卻不知別處府縣可否也用這樣的法子養雞?
宋時頗有些得意地說:“也可以。”
桓凌有出府的經驗,也十分自豪地說:“下官昔日追隨親王殿下巡視九邊,在許多處府縣里都見著學我們漢中做工業的、做農耕養殖的。都是按著宋知府農書所寫,一處不敢改易,做得好精舍,養的好肥雞。”
他回憶了一下味道,點點頭道:“只是肉質有些粗,不如農家養的香,但嘗著也不差。”
只是這種大型飼養廠特別容易傳染疾病,所以平常要注意消毒,一般人不可輕易放進雞舍、豬舍中。飼養的人平常也要出入更衣,以免把外頭動物的病傳進來。若有哪只雞看著有病像,就要立刻帶出去——
不是重病的殺了吃肉,有瘟雞之類當場焚燒后深埋。
這種病雞若留著,若人吃了,身上帶了病氣,再回廠中就會引發病情傳播。所以要辦飼養場,最大一件事就是抓好預防,定要尋吃苦耐勞又不貪小便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