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題目?這是他們讀書人該懂的東西麼?
與建這燈棚的宋知府最相熟的便是周王,可他也解答不了眾人的疑問,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本王離開漢中府時,宋先生還沒弄起這新滑車,也不曾提過此物。”
反正他是一無所知,如何用這滑車吊物,不是工部該懂的麼?
工部三位寄托著眾人期待的員外郎默默在紙上畫線,卻只能畫出不同繞法,猜不出哪種最省工力。他們欲叫人取個滑輪來試,那看燈棚的差役卻徑自上來取走了其中一份圖稿,滿臉含笑地說:“大人答對了,正是這張圖,小的替大人取燈下來。”
慢走!站住!先說清為什麼這個省力!
讀書人執拗起來,這些做差役的也扛不住。他也其實不懂原理,只知道答案,只好朝身邊胡亂一指:“大人只問那些在漢中學院研修的學生便知,這些題目都是宋大人專門出給漢中學院的學生們的,一般人不會來這里答題。”
眾人隨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卻見那些學子也看著他們,滿臉無辜,戰戰兢兢地向他們行禮——
其中竟有在“三下鄉”會場上見過的人。
元宵雖是燈火通明,但周王以下眾人都換了百姓服色,換了暖帽,比之在三下鄉會場時的形象大不相同。漢中學院的學生們才只見過他們一面,這回再見又換了衣衫,若不是有那差役叫破,真不曾認出他們。
既是知道了身份,那些學生們都提醒同伴們行禮,恭恭敬敬地解答了他們的疑問:
繞繩時繞在動滑輪上的繩越多,吊裝時便越省力氣。
他們在漢中學院研修時,不光隨教官們讀經史子集,還要跟著宋祭酒學“實學”,入門便是算術,之后又分農工兩項,農學便是學如何種得豐產嘉禾;工學便從如何使力學起,再學如何制備肥料、農藥等能變化農作物之性,將普通水稻養成嘉禾之物。
他們所學也還不多,這群上官卻已聽得津津有味,不管聽懂的還是沒聽懂的,卻都聽出了一腔欲以人力勝天的豪情。
宋三元果然有名士之風,器量宏闊,不是尋常讀書人可比!
教導學生竟也這般知行并重,教出的不是尋常腐儒而是能用心格物,窮究物理之人。這些學子哪一天經過三場科試,入了官場,想必也是個能如先生一般務實的好官。
他們如今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聽他講學了。
這一夜燈會之后,便是約好的農學課。十位大人一早便換了儒生青衫,以示對學校、先師孔圣與宋祭酒的尊敬,坐著府城的馬車進了學校。
這趟路程都是走的大道,一半兒是普通的黃土路,一半兒是新修的柏油路。或許是漢中大道修得格外結實的緣故,這一趟出城他們竟不大覺得出馬車顛簸,乘車的感覺甚至比他們身在京城時乘的馬車還平穩。
難不成他種嘉禾有特殊技法,連修路也有個類似滑輪繞線的省力技法,能讓他在這短短半年里便將漢中府的官道都修成能自動承托馬車,不會顛簸的大道?
明日到學校讀書時非要他問問不可!
然而他們進到漢中學院,坐進寬敞明亮的階梯教室里,準備好一應筆墨紙硯之物,推門進來的卻不是他們切切惦念的宋時,而是與他們一同從京里回來的桓凌。
他腋下夾著一摞講義,推門而入,含笑說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漢中學院一應實學科目,皆始于算術。本官不才,便是來教授算術科的。”
第195章
劉徽《九章算術注》序中便有“算在六藝,古者以賓興賢能, 教習國子”之說, 算學正是貴族子弟必學之術。以春秋以來, 凡舉儒學、墨學、歷法大家無不精通數算。而魏晉以來官、私兩學中都將算學列為經學的輔助,宋代更常有算學大家開私學廣授弟子, 及至本朝亦有遺風。
桓凌少年時曾隨他父親的同僚,如今已外放江西的武墉武御史學過算術,受老師影響, 自己也一向有收私淑弟子, 傳授算學知識的念頭, 還險些教了宋時。
當日宋時堅定地拒絕了,令他暗地遺憾了許久, 好在宋時終究對他一片坦誠, 連自己的來歷都跟他交了底, 還教他后世的數學、化學、物理……
教導愛人讀書是一種樂趣, 跟著愛人讀書又是一種樂趣。關起門來跟宋時學的那些后世未知之學,對他而言都極富誘惑。若非他身為僉都御史, 有巡查九邊之責, 不敢為私事分神, 真恨不能每日里就只跟著宋時讀書論道, 集結幾本專著, 再開門迎納四方來求學的學者。
而今是天意讓他得了這一展胸中所學,與人傳道授業的機會——
他緩緩掃過座下諸同僚,撂下教案, 含笑問道:“我初為教師,愿量材施教,為賢弟們各自安提成不同課程。未知諸位的算學已學到何處了?大衍術、天元術、測望術、洞淵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