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味兒有些重,須得喝口茶解膩。”
桓凌垂著眼笑道:“這是宋賢弟叫廚子琢磨出來的,他自是有些清饞,好弄點與前人不同的新鮮吃食。”
周王笑道:“宋先生名士風流,豈能無癖?但這月餅雖然精致,所用材料卻屬平常,是人盡能得者,卻比那些吃筍定要山陰破塘筍、吃魚定要三江鰣魚、蟹定要固城蟹……為求口腹饜足拋卻王事親族,千里命駕,只求一嘗時鮮珍味的狂生更懂飲食真趣。”
他也曾聽說,江南書香世族、豪商大賈家往往飲食比宮中還精致。那些人不惜耗費光陰,來往千里,就只為博一個“老饕”名號,以效仿放曠灑脫,不染俗塵的魏晉名士,于天下又有何用哉?
還有些江南富商名士自恃富貴、風流,嘲笑北地飲食粗獷,只知食肉,不識真味,卻不知皇家可以“舉天下以奉一人”,有什麼想要而不能得的?
宮中平日只吃些牛、羊、雞、鵝、魚、筍之類尋常易得之物,只是怕上有所好,下頭有人為了討好,四處搜尋美食送入宮中,以致徒費金銀民力罷了。
他又拿小銀叉叉了一塊蓮蓉月餅吃,由衷點評了一句:“宋先生畢竟是牽掛民生經濟之的真賢人,豈是那些故效放達,實則只為邀買清名,走中南捷徑的假名士相比。”
他早先在宮里時,也更喜歡耿介清傲,不與世俗同塵和光的才子;可到陜西磨練一回,才知道才子固然可以與他暢談天下,卻還是務實的名士于家國更有好處。
且不必說宋時在鄉間開試驗田以求豐產、建經濟園收納流民,造耐火磚重開商屯之類惠及百姓之舉;只說他自己的王府——前后兩任知府在任時,給他修出的王府差別何其之大?
他畢竟是自幼在宮中金尊玉貴地養大的,縱然再肯儉省,也還是更愿意衣食住行更周全些。若非父皇派來了宋先生做地方官,若非宋先生是個精擅實務的人,他現在只怕還住在不合規制的府賓館里。
他念著宋時的好處,有些想敬他杯酒,但他人不在這里,只得叫舅兄代飲了。
桓凌將酒一飲而盡,仿佛比自己得了夸贊還要得意地笑了笑,遜謝道:“下官便代宋時謝過殿下贊賞。時官兒……宋賢弟倒不為求世人贊譽,只是一心為朝廷百婚謀福祉,故而從漢中府捎來的表禮、信札,也都是這些最樸實無華的吃食為重。”
是啊,看這月餅和菊花酒就知道了,宋大人于飲食上是個用心的人,家書中說不定也寫了什麼飲食秘方。
不過當初舅兄出京一趟,捎回去的是傳遍京師的《鸚鵡曲》,以贈他慧心巧制的鴛鴦尺;宋先生這封家書想來也不是普通書信,捎來的節禮中恐怕又藏著什麼傳情信物?
他年紀尚輕,好奇心重,又覺著郎舅之誼不比外人,便索性直接問他:“卻不知宋先生信札中寫的什麼佳肴?”
倒不是什麼佳肴,而是佳禾。
桓凌將桌上杯和推開,挽起袖子,指尖蘸上菊花酒,在桌上倒書了“佳禾”二字。因不是史書上記載的九穗祥瑞嘉禾,他就把“嘉”改成了“佳”;又掏出袖中棉帕一抹,抹去那片交錯縱橫的水印,倒著寫了個大大的“拾叁”。
周王看著桌上變化的字跡,開始時險些以為他寫了白字,后來看到“拾叁”二字,聯想到“嘉禾”,心里忽然冒出一個令他覺得瘋狂的念頭。
是他瘋了,還是舅兄瘋了,還是宋先生瘋了?
世上當真會有能結十三穗的嘉禾嗎?
他激動得身子微顫,抬手吩咐正捧著食案等候上菜的內侍:“把菜放下,都出去,不必在這里伺候。本王與桓大人有話說。”
十三穗的激動還殘留在他胸中,他說話都有些顫。
一向最擅察言觀色的徐公公看著他這份緊張之情,簡直以為宋時那信里傳遞了什麼有關王妃或是朝廷中的大事,滿含擔憂地退出房間,低聲吩咐:“再叫人出去翻翻咱們帶的藥材里有多少上等老參。”
雖然桓大人一直好好的有說有笑,但這麼忽然就一臉肅穆,他們王爺竟也顯出緊張,這事實在叫他難往好處想。
徐公公在外頭胡思亂想,屋里的周王也是一樣神游千里,回到漢中天臺山下那片種著黑谷的試驗田里。那天他所見的禾苗葉叢似乎就比旁邊田里的更肥壯。那田邊又有長流的井水灌渠,土里還摻了什麼肥來著……
雖然沒想起那肥是個什麼名字,但當初宋時在水車井旁抓起來的、黃中摻著點點黑灰的田土他還記得的。
可那肥料只和農家糞肥差不多,又不是加了什麼仙露仙丹,真能種出十三穗的嘉禾?
那之前怎麼從未有人種出來過?
方才舅兄寫的當真是十三穗,不是三穗麼?
他懷著期待和緊張抬起頭,聲音微顯干澀地問出聲:“舅兄方才寫的可是真的?宋先生當真種出了三十穗的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