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閑漢搖了搖頭,撇著嘴說:“老先生看著也像個讀過書的處士,怎麼還不及我們百姓明白?咱們大老爺是京里翰林院出來的高官,考中了三元及第,見過皇上的人物,他做官能和一般的官人一樣嗎?反正他就是有這本事……”
他不僅肯養一園子外地逃來的流民,還不肯叫那些流民下死力氣干活,特地讓人在園中立了漏壺計時,好叫他們按時做按時歇呢。
聽那些流民說,這位大人還曾親手試干過流民的活計,親自教他們怎麼干活省力、干到多累時應當休息。那些流民吃的又飽,干活也不甚累,在園區里又有房子可住,本地窮苦百姓都不及他們過得好了!
他越說越神奇,楊大人聽著直如話本故事一樣。
堂堂狀元之身、翰林編修、漢中知府……親手干些流民苦力干的活計?他做了快三十年官,將這陜西諸府將將走遍,也從未見過天下有這樣的官員,有這樣的讀書人。
楊侍郎輕嗤一聲,也不與那閑漢爭辯,只問:“你從何處知道這些的?難不成你也曾到經濟園中做過工?”
那閑漢竟沒被他問住,反倒挺了挺胸,面有得色地說:“小的雖沒進去過,家里卻有個兄弟在那園子外頭賣醬菜,那些流民出來買他的菜時親口說的!”
不是說宋知府供他們衣食麼,那園子里的流民也出來買東西?
閑漢笑道:“那里幾百口人做事吃飯,還有妻兒老小在左近蓋了房子住,什麼東西不要買?原先只在楊莊、劉莊等幾處鄉里賣雜貨的貨郎如今都愛往那邊跑,有時還能收著宋大人給園子里力夫置辦的大花頭巾呢。
”
楊大人猜不到花頭巾有什麼用,卻能想到流民能出來買東西,那園子定然就不像尋常名家園林那麼嚴密,要去看看也方便。
他的師爺心驚膽戰地叫人從船頭扶上碼頭,穿過喧嚷人群找著大人的時候,便聽他說:“先找客棧把行李放下,子豐陪我去那漢中經濟園看一眼。”
碼頭附近沒有驛站,楊大人上回過來時就住過一間福興客棧,這回照舊定那處的房子,先叫人把行李安頓下去,他們兩人……再帶幾個軍士,到那園區里看看。
其實那里有人做工、賣東西,倒不是什麼危險地方,如今又還未過午,天色正明,他與師爺兩人過去本來也可以。不過因他身上帶著關防、路引,丟了可是要命的事,還是多帶些人更安心些。
他索性就要那閑漢替他們雇車,一行四人乘著輛只覆了層青油頂蓬的雙輪小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山中。
路上倒還看見有連頂都不帶的平板車,上頭圍坐著一圈人,當中堆著各色筐籠,有的上頭微微冒著白色煙氣,濃濃的咸香隨著白氣冒出,被風帶向他們這方向。
師爺剛從船上搖下來,時近中午,聞見這香氣倒有些餓了,精神微微振奮,問那車夫:“這些人便是去經濟園賣吃食的?”
那輛車上的小販主動答應:“聽幾位口音像是外地來的客人,是聽說了我們漢中府經濟中心的名聲來的?我看你們是讀書人打扮,莫不是想投靠我們大老爺和桓老大人,在書院里當個先生?”
要是給他們府尊大人教書的,那他就白送個饃給兩位先生,再厚厚涂上一層大醬,不要錢。
百姓如此純樸,白面饃香氣撲鼻,江師爺不忍辜負,摸向錢袋,打算問他買幾個吃。
楊大人聽到“書院”兩字,格外上心,主動問了一聲:“這里離城這麼遠,又是流……工匠往來之地,怎麼偏要在此建書院?可是宋大人親自操持的?”
賣饃的收了江師爺的銀子,態度越發好,一面厚厚地給他涂上帶著碎肉塊的醬汁,一面應道:“正是我們大老爺挑的地方。聽說是大老爺和桓御史他老人家在那經濟園奠基時親口說的,我們府里大戶都聽見了。”
趕車的也感嘆道:“經濟園里只用流民做工,若建學校時也用咱們本府百姓做工就好了。”
給知府大人做工又不累,給的東西又多,說出去都比他們趕車有面子。
幾個小販也頗有同感,紛紛議論:“聽說那園子里還有大鍋煮草木灰水、熬堿水的,那還要會什麼本事,我在爐前煮一天也不嫌累的。”
“廠里還給綠豆湯,拿冰涼的井水湃過的,又解渴又去暑。要我說只給井水也夠了,綠豆一斗快抵得上麥子的價兒了,給那些做工的流民熬湯豈不白費銀子。”
“還發花頭巾呢!看那光澤定是絲織的頭巾,不是棉線的,外頭大姑娘小媳婦都想要了,可惜收不來。”
楊大人聽別的猶可——他自己府里的下人也是給這些吃用的,只覺得他憐惜百姓。唯有這花頭巾,從碼頭上就聽人說起,如今又聽人說,倒叫他有些上心,想著回頭見著宋時問問那頭巾究竟有什麼用。
一路上聽著眾人說著工業園內外形勢,宋知府待流民的種種好處,不知不覺便轉入一條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