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客人聽了這消息都覺得新鮮,爭相追問那些小船船主:“那‘經濟中心’是什麼,里頭建的是什麼作坊,怎地有那些高大的煙柱?漢中知府收容那些流民,不怕供不上口糧嗎?”
雖說五月已經是收麥時節,可打了新麥又要交賦稅,漢中換了這任知府,難道田里就能多收幾斗麥子,供養得起許多災民了?
那賣水的人得意地說:“那算什麼,我們新任知府大人,就是去年三元及第的那位宋狀元!神仙般的人物!你看那經濟園多麼氣派的地方,建了那麼多的大房子,比我們府城心里的王府的房子還敞闊,你們猜是花了幾天蓋的?”
都比王府敞闊了,起碼也是花了幾個月建起來的吧?
哪里要得那麼長時間!要是跟尋常人家蓋房子一般費力,還算得什麼神仙中人?
就兩三天工夫!
不算前頭夯地基、晾水泥板,一個大房子就只花了兩三天的工夫就穩穩當當地豎在江邊了!房頂還鋪了叫什麼“瀝青油氈”的東西,比好瓦工排青瓦還密實,不漏水!
那些船主吹得神乎其神,原本客船上的外鄉客人待不信的,卻當不住這故事的主人就是個名聞天下的才子名士。
三元及第,天下無雙。
為了和心上人桓御史傳情,就造出了不輸魯班工器的鴛鴦尺,如今要收留流民,幾天之內造個什麼園不也很正常?
真正讓人想探究的是,他能從哪兒弄來那麼些糧食給流民吃?
一名神容清矍的青衫儒士站在船頭,聽著后面嗡聲議論,雙目聚焦漢水盡頭,兩道黑色煙柱沖天而起之處。
他身后一名稍稍年輕些的儒生也望向那煙柱,感嘆道:“這位宋狀元真是走到哪里就出風頭出到哪里,也不知這經濟園中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讓他生出能養得起陜北諸府流民的念頭。”
漢中經濟園。
難道他是打算以漢中一地經濟陜西,亦或經濟九邊,甚至經濟天下?
青衫儒士撫須不語。
漢水奔流不息,人立在船中,卻如見兩岸山水來迎人。而那數道煙柱,與煙柱下巨大的水車、水碓也漸漸映入眼中,碎石的轟隆巨響與腳下水聲夾雜入耳,震得人對面開口都聽不清話音。
直到順流而下許久,碎石的聲音被遠遠甩在身后,他才聽清身旁儒士問話:“楊公,我聽船家說今日風水皆順,不久便可到漢江碼頭。如今天色尚早,可要直接進城拜見……”
他朝城內方向拱了拱手,略去名稱,問道:“還是在城外休整一天,遞了帖子進去等傳喚?”
楊公回望身后已看不甚清楚的水車等物,與那無論遠近皆能見其直沖云天的煙柱,淡淡應道:“我等一身風塵,如何能徑自求見,自然要在城外沐浴更衣一番,等候傳喚。”
上了岸再問這漢中經濟園究竟是什麼所在,內中又是怎麼個模樣。
第164章
漢中府不愧是陜西有數的富裕繁華之所,越近碼頭, 水面上的船只熙攘, 聲音越發嘈雜熱鬧。碼頭上人來車往, 貨物流水價從停泊的大船上運上運下,聲音沸揚, 一派繁榮景象。
楊大人所乘的船泊入港口,從船上搭了跳版到碼頭上,客人們便收拾行李依次下船。
他年紀雖大了幾歲, 卻身輕如燕, 踏上跳板幾步就走到碼頭上, 反而隨行的師爺與挑著行李的軍士們都走得顫巍巍,不敢快步, 叫他遠遠地落在后頭。
他大步流星踏上港口堅實的土地, 下意識地看向西北煙起之地, 而后環顧四周情景。
也還不到兩個月沒見, 這碼頭好像又比他上回所見繁華了些:碼頭附近從前那些衣衫襤褸的乞兒仿佛見不著了。原先到處是為了搶活計廝爭得面紅耳赤、乃至要動手的力夫,滿面塵灰麻木等著活計的腳夫, 如今看著似乎人人都在干著什麼活計, 少見有為此爭搶打架的了。
他離開不過短短一兩個月的光景, 這座碼頭怎麼會有這麼大變化?
他往那里站定, 四下打量的模樣, 一看就像是外地人。立刻就有些往酒樓客棧拉客人的閑漢上來問他要不要打尖、住店,需不需要雇腳力、租滑桿、轎子、馬車。
隨侍楊大人的家人、士兵都沒跟上來,他索性也放下身段, 親自問這漢子:“我今日乘船從沔江過來,看見那邊數十里外有一片作坊,說是本地知府建的‘漢江經濟中心’,那是什麼地方?”
那閑漢也看向上游方向,笑著說:“那是我們大人收容留民的地方。就四月間建起來的,也沒多久,如今日夜碾石燒窯,據說燒的還都是給王爺修房子的灰、炭,弄好的流水價往城里送。那些流民在園子里干活,按時給三頓吃食,還給衣裳頭巾,倒強我們這些本地百姓,在碼頭上苦掙一天,也未必掙得齊衣食呢!”
楊大人詫異道:“那園子里能容下多少人,一天燒多少灰?憑些灰炭之類,也供不起這麼多人生活吧?難不成他自己供養著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