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里鎖著的人都跟著哭了起來,同聲求著“大人”救他們幾家姓命。吳家兄弟也不顧自己也是戴罪之身,連連叩頭哀求,叩得額上油皮破損、滲出鮮血來。
宋大老爺打了個眼色,叫人把吳老三放開,和他弟弟一起關到側面耳房,又拿出紙筆細問這幾個逃人出身的張易堡具體位置在何處,他們走的哪趟路來漢中,一路上經過了哪些府州……
能叫他帶出門的,都是府衙的人尖子,又對陜西較熟——至少是對他們漢中府上下熟得不能再熟,那些人答話間有錯漏的地方都叫他們一一挑出,細細逼問到底。
等到桓凌在柴房里搜出幾條魚叉、兩副自制的弓箭回來,宋時這邊也整理出了一份報告,便叫人把那四個漢子押到旁邊小屋待審,自己拿著報告給他看。
這些人的話若是真的,只怕新來的這些將軍們動作太大,邊關本就受著韃靼襲掠,再多些鎮撫將軍侵擾地方、強抓百姓為壯丁之事,只怕邊陲民心不穩。
宋時揉了揉眉心道:“待天亮了我叫人召鄉老過來,將本地人和老幼甄別出來,由他們看管。這幾個漢子咱們帶回府慢慢問,還得叫周王殿下知道此事才好。”
他是漢中知府,只能管一府事宜,可管不了漢中府以外的事。唯周王才是來鎮撫九邊的皇子,萬事都得要他做主。
或許他定的主意不算最好的,可皇上送他出來的目的就是要歷練,必須讓他見識這些事。
桓凌捏著那些口供看過一遍,臉上露出些悔恨之色,低嘆道:“當日我奉旨巡查陜西兵備,卻不該只查兵備,亦該留心些百姓動向……”
宋時抬手捂上他的嘴,不許他再說這種話,反勸他:“你當時就是受命查軍中弊端的,流民又不在你該查的范圍,你一路在軍鎮中,也不容易見著。再說當時還沒有這些怕被抓壯丁才到處流竄的百姓呢,此事原本不是你的責任,便到現在也全不屬你管,而該陜西巡按、布政使、兵部來查。”
何況若說桓凌當時沒查到流民就是有錯,那他一個穿越者沒及時考慮流民問題,也是有錯啊。
好在這些災民還只是災民,大災過去了便只想著還鄉,沒釀成席卷幾省的農民起義軍,這就算大家運氣好,趕緊想法解決賑災、防災和安撫百姓的問題才最要緊。
宋時安慰了桓凌幾句,腦中忽然靈光一現,用心回憶起了自己那條歷史線上這個時間段的小冰河發展情況,以及地方志上記的近幾年災異志。
仿佛這個時間段還沒有特別嚴重的大災?
小冰河高峰是在明末清初,前期這幾朝雖然也不是很溫暖,但總不至于連年水旱,一下子就鬧出李自成那樣的大亂。
他壓低聲音,湊到桓凌身邊,給他講了一下氣候走向。
桓凌聽著也松了口氣:“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既然你確定本朝就是你來處有過的前朝,那麼天地之象應當是不會變的,只是眾生易變罷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是草編出來的獻祭之物,編制的人用力氣大些小心,做成的東西自有細微的不同。
宋時笑著跟他保證:“原本我也以為平行空間會有大變,不過第二次講學大會時,咱們遇上的蘇州才子祝、徐二人就是我前世的名人呢。
還有如今巡撫三邊的兵部右侍郎楊大人,在另一個世界都已經做到閣老了……”
還是明朝最著名的一屆,號稱三楊內閣;也是他們推動了明朝歷史上最清平的“仁宣之治”。
桓凌滿心驚喜地說:“我早知道楊侍郎精通兵法,年輕時馬尚書修補河套一帶長城,他也曾掃蕩過套內游蕩的虜寇。若他在那世界能做到首輔,便是說他器量識度已不止在兵部,而有安定天下之能,此事正該請他過來商量!”
周王年少,他們兩人不僅年少還位卑,實在該尋這位老前輩來輔佐周王殿下!
宋時也重重點頭:“事不宜遲,回去便向殿下秉報此事,就請殿下派人去迎楊大人來。”
幸好楊大人巡撫陜西,幸好……
也許不是幸好,而是今上為了顧全周王,特地安排了這位能臣來此呢?
真是親爹啊!
宋時跟桓凌感慨了幾句,熬到天亮后便即派蔡班頭與兩個快手出去尋左鄰右舍、本地里長、鄉約來甄別他抓住的人物。
這里原本離著碼頭不遠,百姓中多半也有租了房子給碼頭力夫住的,也有鄉下百姓來投親的,原本倒沒什麼人在意他家多了些人。如今有差役找到頭上,眾鄉鄰都怕這些人中混有惡人,犯下什麼事牽連到自己,忙不迭把他家里面生的、不是本地的人都指認出來。
甚至有人主動指證某家鄰居、富戶收留來路不明的外地人,碼頭上有哪些力夫口音不正,聽著像是陜北、寧夏等地逃來漢中的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