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稿子他們起碼都印了幾個月了, 熟門熟路的, 可比刻版時還要拿著尺一個點一個點地比量著刻強多了。
不愧是能造出鴛鴦尺的宋三元, 干什麼都講究量度精細!
三十位庶常甚至夸起了給自己加工作的老板,全無被壓榨的自覺, 興興頭頭地印了稿紙, 目光量著紙上朱點連成的界線, 心下計算著自己刻版時怎麼下筆。
開會經驗極為豐富的宋老板又領著他們開了個工作會議, 分配這場印刷目錄的任務:
一卷《孝經》、五卷《四書》、八卷《詩經》、十卷《書經》、十卷《禮記》、十一卷《春秋》、十二卷《易經》……六十卷《通鑒綱目》, 合在一起共117卷,平均到三十個庶常手上,每人近乎要整理四本目錄。
至于他自己, 要負責進度管理和質量監管,沒有時間親自做基礎工作呀。
宋老師感慨地搖了搖頭,架起小黑板,把之前的會議內容擦掉一部分,只余圖示,拿著粉筆繼續作板書,將三十位翰林安排得明明白白:先按人頭分配,每人整理四卷書的目錄;再將這三十人分作十五組,以小組為單位互相檢查;然后還要將原稿次序打亂,每人隨意抽出四本檢查;他這個負責人帶著只需檢查一本書的幸運兒負責全面檢查。
等這一百余卷書的目錄寫得清清楚楚,格式、頁碼一絲不錯,今日印出的新稿紙也就該浸好蠟、晾透了,就發到各人手中付印。
滿座庶吉士細聽著他安排,別的都無異議,只覺得檢查次數太多——他們都是神童出身,自幼過目不忘、文不加點,寫出來的東西哪兒需要這麼一查再查?交上去的必定都無錯訛!
眾人意見一致,都要求宋老師信任他們,少查幾次。
宋時聽他們聲音漸高,要跟自己爭執起來,忙拍了兩下掌,肅然說道:“咱們進翰林院時,院士們已經開始修《大典》了,雖說各位同年多半時間跟著學士讀書或隨我練字、刻版,卻也該見識過修大典的場面,見過前輩們為著一句話、一個詞、一個年號、日期一遍遍翻書修改。難道那些前輩翰林們才學不如你我、記性不如你我?”
庶吉士雖說在這京里都是橫著走的,見著侍郎、尚書的車都敢不避讓,但唯獨在這翰林院里橫不起來——因為前輩們都是庶常出身,還有歷科殿試的三甲。大家敘敘出身,他們這些庶吉士在普通進士面前自高一等,在前輩翰林面前卻沒那個底氣。
若是三甲,還可壓壓往年的狀元,可惜他們不在三甲里,面對的卻是三元及第,狀元中含金量也是最高的一位,只能服氣。
宋時見他們老實了,便改口激勵:“咱們這部目錄雖不收錄進《大典》,卻是圣上指名要配著書賜與周王殿下的,編訂時自也該學前輩們一般用心。若有一絲半毫誤差,叫人挑出毛病,你我還有何臉面留在翰林院?”
若非周王如今是被貶出宮,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好事,他還真該許下一頓酒席作獎勵,吊吊大家的工作熱情。
好在如今這時代皇家至高無上,這些庶吉士想起自己是給周王編目錄,不用加物質獎勵,精神上的滿足感便驅動著他們努力加班了。
宋經理欣慰地陪著他們連加了十天的班,印出了五套精致整潔的目錄——多遞上幾套備用,以免裝訂中有損耗,還得重印來補上。
反正只雕版麻煩些,后頭印刷都是機械勞動,在館的庶吉士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年,干起這些活計并不費力。
宋時檢點再三,確定無錯印、無油污、無漏墨之類問題,才將這些目錄分別整理好,用厚紙糊了文件袋裝起來,袋面題上書名,一總遞到曾學士手中。
曾棨也是個謹慎人,拿到手先抽出幾份,對照著書檢查。看看紙面印得干凈整齊,提要、頁數都對,才放回文件袋里,將袋口繩子纏在袋身釘的銅鈕上,看著那袋子笑了笑:“這袋口回頭用火漆封上不就是了,何必弄得這麼麻煩。你一個男子倒會做這些女子的針黹,不怕叫人笑話麼?”
宋時笑道:“學生總要將這些交給老師看過后才能封口,但怕這中間錯手拿反了袋子,里頭印好的文稿掉出來,有弄臟、弄亂的。況且在這紙袋口上釘個鈕子也不算麻煩,學生順手便弄了,不值得為這點小事另尋人來做,也耽擱工夫。”
這麼一個大活人,又不是手腳殘缺,還能不會做手工嗎?
他對自己的動手能力十分滿意,曾學士卻對他的生活條件不大滿意:“你家里便沒個女眷幫著做這些,竟叫你一個男子學針線?這、唉,雖說如今你與桓僉憲要好,但家里也該有個人主持中饋,不然一個男子怎麼過得起日子?”
不是一個男子,是倆。
桓凌雖然不會主持中饋吧,還是挺賢惠的,湊合著也能算紅袖添香……還會按摩呢。
他腦中略轉過念頭,收起嘴角滿足的笑容,正正經經地說道:“老師放心,我們兩家都有會做衣裳的家人,我這只是為著早些把稿子交給老師,才自己順手做了這些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