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他孫子在人家家里快活赴宴,從座上賓升級成了自家人;桓閣老卻為開脫馬尚書搔斷了不知幾莖白發。直熬到轉天三更,看看就要去上朝了,他才寫出一篇以情動人,能叫陛下念著馬尚書舊日功勞與君臣之情放過他一馬的奏章,就帶著奏章和滿身疲倦直接上朝了。
這一天恰好是大朝,文武百官都齊聚朝會,他那不爭氣的孫兒也穿著朝服站在最前方給事中的隊列里,滿面春風,輕松自在,甚至還在和同僚議論邊關所見,還有什麼“鴛鴦尺”,聽得他氣不打一處來。
那尺分明是叫個什麼游尺的怪名字,怎麼他就給起了個不倫不類的鴛鴦字,還替它填了曲子?這要不是他的親孫子,他早就一本奏上,把這龍陽斷袖的小兒發到邊關做事了!
桓閣老冷眼看著孫兒,卻不知還有冷眼看著他的人。
新泰帝升座后,聽罷各部奏報,依例問人有何事要奏。他正要上去替馬尚書辯白,卻忽然見前列御史隊中站出一個人,拱手說道:“臣江西道御史蕭楚,要彈劾朝中閣老桓大人結交外官,欲使其孫給事中桓凌與浙江巡輔孫思道之女成親,以婚姻為質,結黨營私!”
第117章
蕭楚一言擲地有聲,滿朝都聽見他的質問聲, 桓閣老臉色蒼冷, 目光落在他臉上, 卻不能似平常那樣敏捷應對攻訐。
因為他要給桓凌娶巡撫女之事辦得十分隱秘,除了他自己、桓凌, 宮里的元娘和周王、賢妃等,實不該再有人知道。
那孫思道身在浙江任上,還未進京, 爆出此事只能斷了他進部院之路, 他怎麼可能告訴別人?桓凌雖然不大聽話, 可行事一向謹慎,懂得揣摩上意;更要緊的是這婚事就是他親口辭掉的, 他怎麼可能向別人說?
他巴不得一輩子別提這婚事, 不叫宋時知道呢!
如此算來, 便只可能是馬家做下此事。雖是他一向打算給桓凌挑一門得力婚事, 以固桓家之位,輔佐周王, 可他最初是在朝堂中尋人, 甚至想選個勛戚, 那聯姻外官的主意卻是宮里元娘遞出來的。
那時也他覺著馬尚書已有爵位, 他家子弟卻都是讀書的, 再選個勛貴聯姻確實不如挑個過幾年便能做部堂大員的文官做親戚更有力,便聽了宮里的說法。想來這婚事本就是馬家的打算,后來周王或是賢妃娘娘說話時問得確切消息, 回頭又告訴了馬尚書。
那時兩家關系正融洽,馬家只有為此高興的;如今馬尚書待罪閑住在家,族侄馬誠被他孫子鐵面無私地拿回京中受審,馬家恨他入骨,就把這消息捅上天,要拉著他們桓家共沉淪……
他這些日子一直不曾放棄為馬尚書辯白之舉,今日更熬夜寫了折子,要將馬家與那臨陣怯敵的馬誠拆分開,而馬家卻買通御史,險些給了他致命一擊!
若非他孫子是個斷袖,他怕結親不成反結仇,這樁婚事差點兒成了!
可是家中最有出息的親孫子是個斷袖,看上的還是妹妹的前未婚夫,這消息實在也沒比被人坐實了結交外官之罪好多少。
桓閣老心中實在五味雜陳,大感悲涼,一時竟無話可說。
蕭御史仍在他背后慷慨陳詞,甚至列出了他與孫思道心腹師爺幾度相會,收了對方若干禮物的時間、地點。
滿廷寂然無聲,周王站在天子肩下看著妻舅和姻祖父,也是滿面擔憂——元娘與他母親常說舅兄該如何結一門好親,他也怕御史彈劾的為真。
蕭楚陳述至此,便躬身請天子明斷。天子在御座上淡淡問道:“桓先生,桓愛卿,蕭愛卿之言可是真的麼?你二人有何話要說?”
桓閣老連忙跪在御前,欲開言爭辯,卻聽他孫兒的聲音自腦后響起,慨然道:“回陛下,臣有話要說,臣從未……”
“你住口!”桓閣老霎時間想到他要說什麼,臉色都有些發青,腦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眼前是何等尊貴威嚴之地,不顧一切地喝斥孫子。
隨侍的總管太監王公公高喝“肅靜”,廷上一時寂若死灰,眾人的呼吸聲幾乎清晰可辨。
宋時在后排翰林隊伍中見著廷上風云突變,忽然就有御史出來彈劾桓凌,將間好好的功臣眨眼說成了結黨營私、拿婚事換權勢的小人,心里說不出的著急,甚至恨不得他立刻說出他好南風的事實,打臉那些彈劾他的御史。
當初給他的游標卡尺起名鴛鴦尺的悶騷勁兒呢!昨天晚上當著他爹媽哥嫂要出柜的膽子呢!
哪怕當堂出柜,也比叫人誣告了強啊!
宋時急得眼中冒火,險些越眾而出,替他說出實話來。他這一動,列中翰林便都悄悄看向他,動靜在這肅靜的大殿上略有些顯眼,另幾位接到了桓家罪狀的御史卻以為這動靜也是要彈劾桓家的,都不肯落人后,連忙也往外走了兩步,口秒稱有本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