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里立刻也有小廝往內院通傳,敲了云板,把正在安排家務的宋曉兄弟和桓老夫人等都驚了起來。
他回京這樣的大事,怎麼也不使人說一聲,他們好去接人呢!
宋家兄弟連忙換見客的衣裳,命人安排茶點、燒魚燒肉、去酒樓買現成的熟菜,安排晚飯給他接風。看門的家人不待主家吩咐就上前接過他手里的韁繩,牽馬的牽馬,趕車的趕車,引著車夫將那車禮物送到后院。
桓凌摸了摸袖中的禮單和金尺,正欲進院,卻聽背后一片馬蹄聲,急促如亂鼓聲踏地,在長街另一頭響起。
他回頭望去,只見一匹馬風馳電掣般奔來,馬上一名青衣官人皺緊眉頭盯著他,身子前傾,幾乎半伏在馬上,似要分辨出他的模樣。
但在他側過臉去的剎那,那人臉上的急切和期待便強行收斂起來,緊抿雙唇,仍是以那般疾風驟雨似的速度奔到門前,勒住馬后卻只形容平淡地施了一禮,叫出一聲暗藏著幾分“近鄉情怯”之意的、微帶顫音的“師兄”。
桓凌隔著袖袋握緊了金尺,卻按捺不住臉上的笑容,拱手答禮,含笑叫了聲“師弟”。
這麼叫時實在不必添姓氏——時官兒只他一個師兄,他也只時官兒一個師弟,這稱呼還能用在誰身上?
兩人對著行了一禮,宋時才想起來他沒給桓凌寫信說過搬家的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之前你在邊關,不方便寄信,我還想著今晚你們一家要慶賀,等明天到都察院找你呢。”
桓凌微微搖頭:今晚他捅破了馬家的天,祖父回到家也只有罵他的,還慶賀什麼?唯有在宋家才不會計較那些人的背景,只因他為國家、朝廷做些有用的事而慶賀。
他將宋時的馬也交給門口家人,拿出他欽差老爺頤指氣使的氣派說:“你等去把我車里的東西搬出來。都是些大同特產之物,是我回來時叫人在那里搜集的,京里也難得那麼地道的東西。里面別的還差著些,卻有幾樣藥材難得,你們好生收拾了,待會兒拿到廳里。”
他是親眼見過沙場的人,能臨陣決斷,換將迎敵的人。雖沒像宋時想象的狙擊過韃靼王子,可也站在城頭看著下面虜寇攻擊,跟著諸將一起組織守城防御的人。主持軍務久了,自有一股令人畏服的氣質,別說那些家人對他言聽計從,連宋時都覺得他氣質不同往日,威嚴了許多,進門路上來來回回地多看了他好幾眼。
他便大大方方地回望宋時,從袖中取出那把游標卡尺,低聲說道:“前蒙師弟請祖父派人捎來此尺,我便日夜貼身放著,不敢稍離。尺中之意我都已解出,故作《鸚鵡曲》答之,師弟可還滿意不?”
不不,你解作了!我不會作曲!別說《鸚鵡曲》,上輩子中學就學的《天凈沙》我都不會填!
宋時倔強地搖著頭,桓凌卻自顧自地:“我知道師弟以尺寄情,是取魏武主簿繁欽的《定情詩》之意。‘我出東門游,邂逅承清塵。思君即幽房,侍寢執衣巾……’”
外院人被他支走了,里頭還沒人迎上來,他就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念起了情詩。
宋時簡直想捂著耳朵不去聽,可他念詩的聲音小,捂耳朵的動靜他,只好強忍著聽他一句句“何以致拳拳”“何以致殷勤”。而念罷“何以答歡忻”兩句,本該接“何以結愁悲”,他卻擅自改成了“何以慰愁腸,抱尺雙鴛鴦”。
宋時全身汗毛都要給他激起來了,連聲道:“不對,不是,我沒這麼想,我當時想的是‘何以寄情義,游標一卡尺’……”
何以寄情意?
桓凌驚喜得幾乎忘了走路,猛地頓在原地,雙目死死盯著宋時,微微翕動嘴唇,仿佛求他再說一次。
不管宋時怎麼解釋那義是兄弟間有情有義的“義”,而不是情意綿綿的“意”,也洗不白他脫口而出的這句詩……就改自《定情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戰事參考了明代九邊軍鎮體制研究,作者趙現海
第116章
二人走過穿堂,到內院門口, 宋家大哥二哥便出來相迎。
兩兄弟都穿著新換的大衣裳, 看著倒像待客似的隆重。桓凌幾個月前到他家都已經出入不避了, 見他們又客氣地來,倒怕他們疏遠了自己, 忙先叫了大哥二哥,讓他們不必這樣客氣。
宋曉道:“你一別數月,風塵仆仆地回京, 我們自然要給你接風洗塵。”又看了一眼低眉垂眼不敢看人, 仿佛犯了什麼錯似的宋時, 問道:“時官兒是同你一起回來的麼?”
瞧這模樣,該不會是他們路上就提了親事吧?還是說兩個孩子早就說過親事的事, 時官兒一直不好意思告訴他們?敢情是心里早有人了, 才一提親事就害羞。
兩個做哥哥的不舍得打趣弟弟, 對視一眼, 便輕輕放過,此事把桓凌引到堂上, 請他到正房拜見母親。
過兩天都要見他們的祖宗了, 升堂拜母也是應有之義。
樊夫人也早在正房里等著他們, 宋時的生母紀氏在一旁陪坐, 四人進了門便先站起來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