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制出這羽毛球,又用此球講解陰陽二氣周流之妙,令眾人借此看穿這無形的‘氣’如何運轉,理學之深,實在讓人佩服。”
五代王定寶因小吏為他糾正錯字而稱其為“一字師”,宋狀元以一只羽毛球使人知天理,可謂“一球師”了。
嗯……嗯?
宋時敏銳地從堂上一片贊揚聲中聽見這句“一球師”,頸后汗毛頓時乍開了——這名聲要是傳出去,將來歷史書上怎麼寫他?!
“鄭代宋時發明羽毛球,因解釋羽毛球運動軌跡中的物理原理,被人稱為“一球師”?”
他斷不能讓這個流言發展下去,摸了摸嘴角,強行勾起個職業笑容,起身說道:“天理存于萬物之中,萬物之中也莫不具備天理,也不只在這小小的球中。宋某拿它來不過是為大家閑暇時養身鍛體,如今諸賢在坐,與其談這球,何不談談如何做學問?”
那個說他“一球師”的聲音頓時斷了,眾人的目光都聚到他身上,不再提羽毛球,宋時才暗松口氣,朝堂上拱了拱手,說道:“在下不才,便拋磚引玉,先談談‘知’‘行’之說。”
他要講的卻不是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而是他學了多少年的,小學時抄過座右銘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當他是個沒名沒號的小秀才時,沒有話語權,一句經義解錯就能影響名聲甚至前途,自己的理念自然要謹慎藏著,不是桓小師兄那樣知根知底的人不能告訴他。而他如今成了連中三元的文人楷模,連做個羽毛球都能被說成“一球師”,也沒人懷疑他是穿越的,那麼他也可以說說自己想說的東西了。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翻譯成古漢語是“以行驗知”!
讀書人坐屋里編出來的理論不經過實踐檢驗都不能算真知!
“朱子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知之易,是因人所知皆從古籍與師長言行中來,只需記憶領會;行之難,并非因我等讀書人貪懶好閑,得知之后不依此而行,而是我等所學未必即是天理,踐行之中又要以行驗知、以行證知、以行促知……”
他拿朱子的話墊場,很快便引入了自己的理念,但場中官員、書生也沒一個反駁他的——難道誰能站起來說,“行”之難不因為別的,都因為他們自己貪饞好懶,知了硬是不行嗎?
真有人敢承認這條,別人也得跟他劃清界線,把自己擇成清清白白能知能行的好學生。
他痛痛快快地講了一頓超時代的道理,最后又用史上天文研究發展給自己當注腳:從漢代虞喜發現“每歲漸差”,到北齊張子信發現“日行在春分后則遲,秋分后則速”,再到北涼趙【匪欠】打破舊閏法的《元始歷》,劉宋祖沖之將歲差引入歷法的《大明歷》,何承天創用定朔算法,使朔望與月圓缺相符的《元嘉歷》……
天道有常,而前人傳承下來的學問并不一定切合天道,更非萬世不易之理,所以求知時需要人時常以行驗知。若經再三驗證不過的,那便是舊知有誤,需要以行證知、以行促知,尋得正解。
天文歷法是最直觀記錄星象、四時變化的。天行有常,歷法卻常變常新,新歷法總能比舊歷法算得更精準。可知前人所知絕非萬世不移的真理,今人也不可一味拾古人余唾,必須親自踐行,經的起檢驗的才是真知!
其實他對這些歷法也就是聽他師兄講過,背些概念、名詞,沒太深入研究過。
現在使用的《大鄭歷》法能用《數術九章》中的算法推算出來,就是他有點看不懂……
不過他師兄會算!
有一個會算的足夠了,反正也不是外人……
宋時抿了抿嘴,淡定自若地講著“以行驗知”,只差一步沒說出“先行后知”這個直接把理論推進到二百多年后的樸素唯物主義思想。
但他自己不開口提“行先知后”,這段講學就被認定包含在朱子認證的“知輕行重”理念內,并不出格。而且他講學也像小論文一樣,論點、論據、論證俱全,又能講出普通書生聽不懂的算法忽悠人,更有三元的光環加持,竟聽得滿堂人屏息靜氣,沒有一個能起身反駁他的。
也沒人再提“一球師”了。
這一段講學結束后,劉府尊當先起身,領眾人用他在福建“發明”的鼓掌禮贊賞了他這場講學。
宋時謙虛地低了低頭:“在下年少氣盛,有講得不對之處,還請各位不吝指點。”
李中書搖頭嘆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年紀輕輕便有新見知,我這鉆在故紙堆中的人還談什麼指點!”
聽完他這場講學,別人也不要再上場講了:講舊理學,比不過他有所創新之言;發新議論,卻又不一定發得出來,而且若是比不過這后生晚輩之言,就忒尷尬了。
好在宋時自己知機,主動提出:“方才我講得有些繁冗,諸位先生與學生想必有些累了。咱們且用些茶點,稍稍休息,講些閑話。若有久坐筋酸的,也不妨到外面場中打打球,舒展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