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之前感桓老師教養之恩,恨不得把兒子過繼給他,這會兒又想起問題來:“要是早結了也無所謂,可如今桓公子是取中你的房師,你們在官場上有了師徒名份,再結金蘭也不大合適吧?”
要是連科場中的師徒輩份也論,那就太混亂了。按他父親這個想法,難不成小師兄當上了他的房師,他就要改認這麼多年的師兄做義父了?
再說歷年主持科考的都是各殿大學士,萬一桓老大人主持今科會試,取中他做門生,那他不又比小師兄高上一輩兒了嗎?
……還是再拖拖,等明年會試成績出來再說吧。
他收拾了家里的油印機,找人訂做印刷用的絲網、臘紙,熬了一大瓶油墨,裝好平常復習用的書和文具、紙張,采買能在北方過冬的衣裳……
然而他還沒準備好出門,桓凌那里卻先遞來了帖子,告訴他周王的婚事已定,他做為王妃的兄長,要回京受封觀禮。
他這些年從沒主動提過周王和他妹妹的婚事,即便宋時提起,他也不愿多談,是以宋時只知道周王一直沒成親,并不知其背后隱藏了多少朝堂風波。
見著這份帖子,他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只覺得放松——
太好了,周王跟桓姑娘成了親,以后就不會有人想起他這個前未婚夫,他可以安安靜靜地進京復習了。
桓凌是被天使迎歸的,走得倉促,只能留一封信給他,卻不能帶他同乘官船回去。宋時恰好也不想跟周王夫婦扯上關系,看到這里反而松了口氣。
他們官船走得快,又比他提早走了兩天,如今可能已經開出數十里了吧?他還可以再拖一拖,反正二月初九才考試,他趕在正月里進京就行。
他細細地收拾好應試之物,又跟林泉社諸生聚會,交待了些辦講學大會的相關問題,進了十月中旬才與沈世經等本地舉子一同包船上京。
從福建到京師相隔迢迢三千余里,臘月諸節乃至新春正旦,他們都是在客館中度過的。而桓凌跟著禮部傳詔的天使日夜疾馳,卻是一進臘月便趕回了京師,見到如今身居閣老高位,卻被官私雜務磋磨得頗見老態的祖父桓侍郎。
桓侍郎在他面前擺著一家之主矜持冷淡的神色,淡淡道:“你在福建倒是折騰出了幾分樣子。不過外官終究是外官,既不能積攢人望,也比不得做京官的資歷硬實,你做得再好也沒多大用處。往后的事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都察院兩位總憲、副憲還肯要你,不日便要會推。”
他看著桓凌眉梢眼角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喜色,以為這孫子叫經歷官場折磨,終于知道家長庇護之下的日子好了,滿意地笑道:“你是周王妃的兄長,總不能還流落在外做那些俗流雜職,以后就老老實實留在朝中吧。”
桓凌拱手道謝,而后像個真正體貼懂事的好孫兒一般,向祖父報告了自家在外任職的成績:“孫兒倒有件好消息要叫祖父得知。孫兒在外不只任了些庶務,還被福建學政方大人援引為鄉試同考官,取中了十七位才學俱佳的舉子。”
桓老太爺不知為何心頭發緊,總覺著接下來將聽見的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而他那出息的好孫子卻滿面含笑,說出了對他而言猶似驚雷的消息:“想來今科福建宋時榜的中試舉子名單過不多久就該送到禮部了吧。
”
宋時榜!
宋時竟考取了福建鄉試的榜首!
他就算中舉也不要緊,就中個七八十名,安安穩穩待在榜尾,人家便看見他的名字也不會在意,他怎麼竟考了解元,以致這一榜都要以他的名字命名!
眼看著他孫女終于能嫁入皇家,這個退了婚的未婚夫就不能消停些麼!
他盯著孫兒的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憤恨地質問桓凌:“你怎能取中他!是你讓他考中的不是?你只記得師弟,心中還有沒有桓家、有沒有你妹妹!你豈不知他的身份不宜在這時候張揚起來!”
桓凌垂眸淡淡地答道:“祖父此言恕孫兒不敢認。秋試是朝廷掄才大典,簾外諸官彌封、謄卷絕無疏漏,孫兒與兩位房考官、兩位京里來的主考皆是依文才選人,更無為私情作敝之事。他的文章也是被取作了范文,列在登科錄中的,祖父不信回頭自己審讀便是。若有差池,孫兒甘愿擔責。”
你!你擔責還不就是桓家擔責,還不是要連累我這個閣老!
桓侍郎氣得面皮抽動,重重一揮袖子,從桌上拿起個茶碗便朝他面前扔去。桓凌錯后一步躲開飛濺的瓷片,微微擰眉,反過來質問祖父:“祖父自幼教導我,做人要行得端、坐得正,直道而行,不累于權勢。而如今我桓家要出閣老,要聯姻皇室,卻要與咱們家全無干系的宋家犧牲,一家上下都為了咱們不得科甲得第、官場揚名麼?”
他從未學過這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