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會有種高處不勝寒之感……
“要不等桌椅布置好,諸位老師提前上臺體驗一下?”不必講學,就上去感覺一下講臺上布置得舒不舒服,助教們在下頭聽聽老師的聲音,好安排隔多遠傳一次音。
宋時提議他們上場排練預講,眾人沒多猶豫就都答應了。
到五月初四,會場初步布置好后,老師們便乘車出場,上臺依次試講了幾句。
因還沒到正日,臺下沒坐幾個人,只是一排排只刷了清漆的長條桌椅從講臺前向外延伸出去。但見他們上臺,就有些在講臺外圍閑逛的學生自動入座,給這場試講更添了些真實感。
坐在臺上,竟有種“一覽眾山小”的錯覺。
來講課的幾位老師有的見了學生更興奮,卻也有一位原先做到光祿寺少卿的常老先生突然暈場,不得不立刻下來。便到下臺后,常老先生也有些臉紅,對桓凌和宋時說:“我到了上頭,看著底下那些人便覺心亂如麻,講不出什麼,只怕是做不成這講師了!”
好容易拉來的講師,怎能叫他因為暈臺就不講了?
桓大人體貼地問他是否中暑,要不要請醫官來調調,并拿出了一瓶從小用到大的薄荷露給他擦太陽穴。宋時見過的心理問題多,知道他不是真的身體不適,只是初次公開講座的緊張,多練習幾回就能好。沒法練習的話,就給他創造一個舒適的、不必面對那麼多聽眾的環境。
他主動問道:“老先生只是看著臺下時說不出話麼,若是坐在臺上不看別人,只看助教,能不能講好?”
怎麼個只看助教?坐在那里怎麼能不看臺下?
宋時親自上臺將椅子側過來,叫人拿了個圓凳上臺,兩個座位都用長案擋住,又叫了桓小師兄上臺配合他。
桓凌天生自信,沒有什麼社交恐懼癥,放松地坐在椅內,含笑等著他又要弄出什麼新花樣。宋時坐到他對面的圓凳上,先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對著講臺正面的黃巡按和教學組說:“諸位前輩、朋友、小友,這一場上臺講學的這位老師是新泰二十二年進士,汀州府通判桓大人,我是助教宋時。”
他還模仿著電視里主人的模樣轉身與桓凌正面相對,微笑著點了點頭,說的卻不是“桓老師好”,而是高聲提醒了一句:“師兄不要看臺下,只看著我就好。”
這話也是說給臺下的老先生們聽,讓他們哪位怯場的看完這場訪談,自己上臺時便知道怎麼避免直視密密麻麻的人群。
凳子又沒有椅背又沒有扶手,想怎麼轉身就怎麼轉身。他提醒完桓凌,立刻又轉向臺下:“桓老師將要為我等學生講解的是《大學》第一章 中最后一節: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以主持人身份介紹了這一課講什麼后,他便又轉向師兄,身子微斜,半是對他、半是對臺下觀眾說:“我等學子讀《四書》時都背過章句,這一句在章句中只注了‘本,謂身也’,‘所厚,謂家也’,而后只說這一節與其上“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一節皆是為結“大學之道”“知止而后有定”兩節的,卻無更細致的解釋。
學生從本章開頭讀起,至此猶有不明之處,可否請老師為我講解。”
他跟小師兄復習這一年來,哪本書沒講過幾遍?
四書是科場重中之重,有“三場重首場,首場重首義”的潛規則,朱子的理學思想也多在注《四子書》時體現,他們師兄弟更是翻來覆去地講了無數遍。此時隨便提一句,也不用怕小師兄接不住他。
他嘴角微微彎起,保持著前世練過多年的職業化笑容看向桓凌。
他師兄也頗有做示范的自覺,這半天一直只看著他,眼神專注而深邃,表情也保持得很好,一點兒也不僵硬。
就是答題時,桓凌也只專注在他身上,完全不去看別處,眼瞼微垂,流暢地講道:“我們先從第一句‘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講起。本,依朱子注中指身,末則指家國天下,否,意即不然。前兩節講‘齊家、治國、平天下’,都須從‘修身’這個本上來,必須修了身才能使‘家齊、國治、天下平’。若修身做不好,便如大樹的根先枯了,要他枝繁葉茂,必無此理……”
這一章是大學開篇之章,凡讀四書的無不從此處學起,又有前朝、前輩名家的解讀,其實并無難處。桓凌就這麼明白質樸地講解,宋時不時應和一聲,挑明他講解中的要點。在他講完之后就著關鍵處問一句‘如何修身’,頓時又把這簡單的解析章句的題目引向更深一層的理學講述。
桓凌同樣能接得上,笑容加深了些,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小小的促狹,又不慌不忙地給講起了朱子“靜而存養以立其本,動而察識以勝其私”“非禮不動,內外交養”的修身之法。
兩人一遞一答,桓凌始終只看著他,仿佛神魂都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