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叫他按了一回,整個兒人都要揉化了,將兩只胳膊架在椅子上晾著,仰頭靠在官椅上癱著。
癱了一會兒,手上的疼痛漸散,酸脹感仿佛也消失了,抬起手在眼前搖了搖,也穩穩的不大顫抖了。他自己揉著胳膊,看著小師兄收拾了藥酒,又幫他整理要刻的筆記,竟看出了幾分賢惠感,不禁調侃了一句:“小師兄將來若成了親,嫂夫人一定是世上最清閑安逸的夫人了。”
他以為桓凌會害羞,可惜人家不為所動,反過來說他:“師弟若成了親,弟妹必定是世上最操心的人了。”
他有這麼懶嗎?
宋·以身作則·工作楷模·時想要起身抗議,桓凌卻恰恰轉回身把他按回椅子上,垂眸注視著他說:“師弟這般俊美風流,誰愛上你,一定日日擔憂留不住你,怎能不操心?”
宋時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師兄原來是跟我開玩笑麼?我還以為你不會開玩笑呢。不過我也沒那麼風流,我將來要成親就只娶一個就夠……”多了影響工作,也掙不出這麼多家產分給孩子們。
看他爹才生了仨,家里又有屋有田的,都被迫五十多歲還要出來當官。他一個庶子應該分不到多少家產,要是多幾個孩子,恐怕也得跟現代人似的熬六十退休了。
他那里盤算著怎麼提前退休,桓師兄卻有些沉悶地嘆了一聲:“你至今也沒成親,是我家對不住你,我卻又……”
宋時抬手糊到他面前,壓住了他沒出口的話:“我還年輕著呢,師兄你不必催婚。我不是也沒催過你的婚?我就知道說這些煩人才不跟你提的,你也一樣,外人催也就罷了,你也催我……”
桓凌微微點頭,手掌后的神色平靜而放松,完全沒有長兄被師弟懟了該有的不悅。
他拉開那只手,從正面攬著師弟的脖子輕拍了幾下,微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外面的事有我應付,你就安心做你該做的吧。”
宋時可以埋頭印書,他卻不能。這些天還有別的學生預定了要上臺講學,方提學和王、張兩位老先生也要去聽,他就得出城陪游。
因這來參賽的學生里有不少踢球踢過了力,十停里有四五停都累得爬不動山了,再加上本來就不愛游山玩水的,倒有不少仍然留在講壇聽課。那些預定了講學的人這回倒不怕沒人聽了,上臺后一低頭滿滿都是學生,都體嘗到了平常給小學生、子侄們講學時體會不到的樂趣。
當然也有平常體嘗不到的煩惱。
這些大學生可不像小學生一樣教什麼信什麼,坐在下頭提問的有之,公然反對的有之,詰難得講學者張不開口的也有之……
講得稍差點兒的,竟有被人噓下講臺的!
再比較前幾天自習時八個人在臺上有問有答,嘉賓們還能將自家理念講得清清楚楚,臺上臺下也是一團和氣……究竟差了什麼呢?
差的是臺上的規矩?
可自習課上那臺子上就坐著幾個提問的。
差的是能鎮場子的老師?
可桓老師也陪著方提學和張、王兩位老先生來聽課,有時在臺下、有時上臺給他們糾錯補漏。
那麼差的就是一位能引導講師說出要領,將講師說得不清楚的地方用更簡潔明白的語句重述出來的主持人了。
許多人不是學問不佳,只是到臺上緊張,或是天生口拙,講不出來,就差這麼一個主持人從中引導、講解,講學水準就差了一個檔次!
眾生請不來宋時做主持人,便湊起來公推了幾位學問好、口才好,生得也年少標致些的書生做主持人,講學時輪流請上臺主持。可單一個人上臺講學時要這主持人用處不大,兩人搶話反又尷尬;若湊幾個人上去,主持人自己有時也安排不清次序,也攔不住他們爭吵,總不如宋時講的妥當。
方提學興致上來,也親自上臺當過一回主持,可他一上臺,這講臺上就成了他老人家教導學生的課堂,仍不是自習講臺的感覺。
宋時得去刻書版不能過來,還能上哪里找這麼個又通理學、又會說話、又控得住場、又勸得住人的主持人來?
怎麼他就這麼熟練呢!
這回不光是方提學有滿腹感嘆要寫信抒發,端午長假結束后不久,與會的才子名士們收到那本封面印著版畫風格交椅山大講壇、紙上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福建省講學交流大會語錄》時,也都勾起滿腔文思奔涌。
往常什麼東西都是蘇樣兒的好,從蘇州興起的再傳往他們福建,不然也有南北兩京占先,這回的講學大會可是他們福建開了先河!
別處有專門為講學而建的講壇麼?
別處辦得起這樣的一省名士大會麼?
別處名士講學時有這麼獨出心裁的講法麼?
別處有這麼天姿秀出的主持人麼!
必須寫信給親友炫耀一番!
并連這本宋氏字體印的新書……罷了,還是只給請柬寄,再抄一本《語錄》副本寄去,新書留下自己收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