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地里盤算一陣,將長孫桓升叫來,命他帶著次子遺下的幾本書去見宋時,提醒他記得恩師當年授業之情。
桓升自然也知道兩家退婚的事,實在不愿去見宋家人,但有祖父吩咐又不得不去,到了宋家父子住的客棧,便把東西放下,硬著頭皮說:“這是叔父當年看過的書,上面還有叔父作的眉批,祖父一直收著,便連二弟也沒給,今日特地叫我與宋三弟送來。當初的事其實都是文哥兒自作主張,家里并不知情,事后祖父也狠狠責罰過他了,還望宋大人與師弟不要與他計較……”
宋大人也不好跟晚輩擺臉色,只說:“罷了,小兒已不計較此事,桓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宋時先道了謝,收好桓先生的書,笑著說:“桓四哥只是年少沖動,家父與我怎會當真。有勞桓大哥特地跑這一趟,回去后還請代我父子向閣老致意,宋時不會忘記先生教養之恩的。”
桓升站在堂上都尷尬得抬不起頭,也沒認真聽他說的什麼,胡亂答道:“那就好。既然兩家誤會已解開,我就先告辭了,將來宋三弟再回京考舉試,桓家自然會照顧你。”
宋時垂下眼笑了笑:“桓大哥有心了,不過舉試之事還是到時候再說吧。我的學籍如今掛在武平,京里離福建又遠,來回兩趟又要耽擱半年,說不定這回就仍在福建考試了。”
桓升震驚地猛抬頭看向他:“你不回京考試?你一個北人怎麼能在福建應試?”
宋時淡定地說:“南方北方不都是一樣念書?我不能讓家父孤身在任上,勢必要陪他回去,算算路程,還是在南邊考試方便些。
”
那怎麼能一樣!一般外省來的官家子弟都要在京里冒籍考試,圖它考的人少、錄的人多,宋時這真正的北人竟要去福建考?
桓升簡直想問他一句是不是瘋了,但想想宋時不在京里,他們家也少些尷尬,于是硬把話咽回去,強作鎮定道辭離開。
等他走了,宋縣令才繃不住地拽住兒子問:“你怎麼竟要在福建考?我都替你打算好了,反正有桓凌賢侄在汀州,這回你就不用跟我回武平,留在京里好生復習一年半,或者就在國子監坐監念書……”
宋時冷靜地拆開他父親,反過來勸他:“父親只是怕我在南方考不好,可我在家里復習,又沒個好先生指點,又如何學得好?若是在京里坐監,那桓家大哥也在國子監,我們見面也是兩下尷尬,桓老大人又在禮部——”
他其實倒不覺著桓侍郎一個國家領導會親自出手對付他,但他畢竟跟周王妃有過婚約,如今周王又拖著不能成親,萬一他在京里晃多了,讓人想起來造出什麼流言……
人家王爺、閣老是不怕的,他一個小透明生員可背不起這鍋!
福建山高皇帝遠的,傳什麼都傳不到他身上。再說福建有桓小師兄當老師,他一個全國能考到二甲前十的學霸還教不出一個舉人麼?
宋時細細地給父親講了這道理,安慰他:“咱們在福建過得太平安生,讀書風氣又濃,何必一定要留在這邊?反正縣里土豪劣紳都清理了,府尊與布政使大人也看重爹爹,大不了往后我就不再管縣里的事,專心跟著桓師兄讀書了。
”
罷罷,都是這樁婚事鬧的,也不知皇上什麼時候才肯讓周王成親!
宋大人帶著兒子和一腔憂心皇室子嗣的忠心離開了京師,另一群比他更憂心國本的大臣也聯名上本,請當今快讓欽天監挑好日子,安排周王娶妃。
從來都是定下王妃之后即刻叫欽天監選日子、禮部呈儀注的,這麼拖著實在有傷朝廷體面!
內閣、都察院、郎署眾人聯名上本,新泰帝仍是不為所動,批下了和去年一模一樣的圣諭——內庫缺錢,不足以為周王娶妃。
禮部尚書兼首輔張瑛再度上書力諫,天子卻仍不接受,反把諫本直接摔在朝堂上,痛罵眾臣:“周王是朕之長子,雖非嫡出,身份亦極尊貴,娶親之事豈能如此敷衍?不過區區三萬兩,也辦得成親王的婚事麼!國庫不出銀子,朕只得從內庫自為周王添錢,如今內庫的銀錢亦不夠辦一場配得上他身份的婚事,難道你們就讓朕的長子受這等委屈!”
三萬兩的婚禮比照前朝親王,已經是破格了,還要添多少?
戶部尚書王直不得不站出來勸諫:“回陛下,各地養兵、賑災、備荒……都須國庫支錢,豈能一而再再而三撥入內庫?且去年戶部已撥了一萬兩銀子入內庫……”
新泰帝卻毫不體諒他,只道:“朕年前接到巡按福建御史黃炯上書,說是福建武平縣遇水患,縣令宋某卻能不求朝廷賑濟、免糧,自己縣內便籌得銀子度過洪災。武平縣能為朝廷節省下如此多的錢糧,別處怎地不能?若是朕治下的州府縣官都如此能干,還怕國庫不充盈!”
那是巡按御史下縣去清隱田隱戶清出來的,難不成十三省御史什麼都不干了,專門到各州縣清隱戶隱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