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宋家不是沒人撐腰,宋桓兩家更從未決裂過!
桓侍郎因退親之故,覺著對不起宋家,特地送了個子弟來補償!
他就是專門來為宋縣令撐腰的!讓他們可以在地方翻云覆雨,拿著這一縣大戶累世經營來的土地丁口換自己官聲和政績!
難怪他一個舉人縣官就敢查隱田隱戶;難怪他報上去的罪案府里便給通過,他們這許多家人搭上無處銀子,四處請托都按不下那些舊案;難怪黃大人分明是他們從府里請來查處宋家父子的,到了武平卻突然要微服私訪,還叫留下的從人請兵丁抄了林家……
他越想越真,原本挺得筆直的腰身有些塌陷,胸口衣裳汗濕了一片,只覺前途一片茫茫,沒有半點希望。
宋家倚勢欺壓他們良善百姓!黃巡按也被宋家買通,不為民作主!桓家……桓凌雖是宋新民父子的靠山,卻是他現在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他一腔鮮血涌上喉頭,咬緊牙關說:“學生愿意招承,但請大人將桓通判請上堂,學生只能向他招供!”
黃巡按便允了他的要求,命人搬過椅子,請桓凌上堂。
桓凌走到堂上,謝了巡按大人的座,林廩生卻又不肯開口,非要私下里向桓凌一個人招承。黃巡按眉頭微皺,冷然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本官今日在此審問犯人,輪不到你一個生員諸般挑剔!”
林廩生雙眼緊緊盯著桓凌,一字一頓地說:“桓大人不想聽學生單獨說話麼?就當是看在當日宋舍人治水時,學生也曾在王家別業里為百姓寫文章請命上?”
桓凌微微一笑,起身向黃大人說:“下官知道這書生要說什麼了,無非是說下官到府城就任前曾到武平探望宋世叔與師弟,曾與宋師弟同在城北住過幾天,跟著查看災情一事。”
他坦坦蕩蕩地說出此事,倒堵死了林廩生的話頭。
黃大人也聞弦歌而知雅意,呵呵冷笑:“原來如此,你是要拿捏著桓通判到汀州后不即上任,曾繞路到武平探望先翁弟子一事,要挾他為你脫罪?”
他、他怎麼敢認?!
他在別莊、縣衙住的那些日子一直以宋家子侄自居,連姓氏都不敢吐露,怎麼現在倒大大方方認了?
他就不怕此事傳出去,連累桓侍郎與周王妃聲譽?
林廩生緊握雙拳,啞聲道:“學生并無此意,學生只是……”
“那便是要告桓通判路上故意拖延,不早到任了?”
桓凌上前一步,鎮定自若地解釋道:“下官一入汀州武便聽說武平城北大雨,水沖破堤壩。下官任府通判,管錢糧、河工、捕盜之事,聽聞下面縣城受災,豈敢不顧?況且宋縣令之子是下官師弟,先父在日對他愛若親子,臨終時曾命我照顧他,下官聽說他當時就在堤上堵決口,性命危在旦夕,焉能不去救他?”
雖然他聽說宋時去堵決口的地點不在汀州而在武平境內,但職責、孝義大節在先,這點細節也不須分辨了。
“洪水當前,確實顧不得就任的繁瑣禮儀。又不曾違誤朝廷期限,于禮法人情都該體諒。”黃大人一語斷罷,收起臉上寬和的笑容,扔下幾支紅頭簽,冷然吩咐道:“越級上告武平知縣、越級上告汀州府管事通判……剝去衣冠,先打一百杖再審!”
堂下衙役已經打熟練了,上前便去剝衣冠。
林廩生嚇得臉色白了又紅,一聲便叫破了音:“我是提學官欽點的廩生,大人豈能當堂脫衣,羞辱有功名的學子!”
黃巡按淡淡道:“你們越過府、布政使司兩級向本官告狀,特特將本官引來武平縣,不就為本官代天巡授,有臨機專斷之權,即便官員犯罪,也能打去衣冠一體發落麼?怎麼此時又來問這種糊涂話。至于你的功名,待本官回省城之后再問方提學補個黜落文書便是了。”
他將手中驚堂木拍下,重重吐了一個字。
“打!”
慘烈的掙扎叫喚聲從堂上響起,門外百姓又是一陣激動,還有人弄了炮仗在門外點起,噼噼啪啪的聲音險些蓋過了巡按大人斷罪的聲音。宋導演立刻派壯丁勸人澆熄炮仗,又派職業觀眾在門外呼喊青天,帶動百姓的正面情緒。
黃大人連審了一上午誣告官司,卻絲毫不覺得疲憊,反而體會到了為民作主的滿足感,亢奮得連飯都舍不得花工夫吃。只匆匆喝了一道湯,沾了沾酒杯,便催著宋縣令趁午時天色明亮審斷王家的案子。
審案時仍是他巡按御史主審,宋大人卻得加一張桌案在下首陪審。第一個提審的便是王家族長,隱田隱戶案第一個需要負責的王欽。
他甫一從車里下來,出現在堂前,廊下等著作證的苦主們就如失巢的蜂團般炸開,哭著數落他的罪名,甚至有人想沖上來抓他一塊肉下去,以解心頭之毒。一道凄厲的女聲忽然從中響起,唱起了人人耳熟能詳的《白毛仙姑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