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對別人都不假辭色,唯獨對舍人一片真心,舍人怎地一點都不肯憐香惜玉呢?”
不肯。
不去。
反正他帳戶里還有八十多塊,暫時不用為錢折腰。
大不了下回假裝去府城買龍眼、柚子,趁機到府城更大的瓦舍體驗生活去。
宋時往后一揚手,冷淡無比地叫人離開,還告訴那人以后不必再來替那行頭傳話——他不好男色,以后不會再去這種人家。
他當時的確以為那就是他人生唯一一次意外的體驗了,可惜世事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南風,卻遠遠不是最后一次。
到了新泰十九臘月,宋大人在容縣任上三年考滿,府、省、監察御史都給開出了“稱職”的考語。遞到吏部,就有文書下來,叫他轉任福建武平縣縣令。
明面上兩地都是中縣,人口只差幾百戶,不分高低,可實際上兩處為官的難易、油水的豐瘠,相差可是不小的:容縣是漢瑤雜居之地,百姓性情剽悍,常拖欠糧稅,為小事就敢聚眾斗毆,官員在此處難出政績;而福建卻是海運發達、地方富庶,百姓都肯納租稅,讀書風氣也盛,比廣西的官好做得多。
宋舉人能轉任武平縣令,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宋時默默回憶了一遍那篇清代縣官的論文,對比之下卻發覺他父親并不符合轉遷案例——
雖然他爹三年任期間,縣里新墾了不少荒山,連年按時交上賦稅,沒有大災荒,百姓也沒鬧什麼大事……可他爹是舉人出身!按照古代科場的潛規則,舉人算濁流官,地位低,升遷困難,基本都得熬滿了九年才給挪一挪。
那些三年一升的,都是有進士功名,背后有座師、同年、家長撐腰的。可他父親、大哥又沒有什麼交好的同年當了大官……等等,難不成是桓家幫的忙?
這倒很可能。
他們父子雖然在外任上,可這幾年與桓家書信往來不斷,也常送本地特產回去,就和正式結了親的親家差不多走動。兩年前師母過世,他雖然沒能上京拜祭,大哥卻替他走了一趟,當時師公親自見了大哥一面,桓小師兄也是以禮相侍,悲痛中竟還惦記著他在廣西習不習慣……
罷了,等明年桓家出了孝,他當面見著桓家的人再謝吧。
他回到后宅告訴姨娘父親轉遷福建的好消息,叫她安排家人收拾東西,自己則帶錢糧師爺、戶房書辦親自核對各倉存糧,縣庫所存物品。
查完倉庫,錢糧師爺這邊就盯著書辦清錢糧、造地丁糧冊、雜項糧冊,備著上司和繼任的縣令核查;刑名師爺則帶著刑房書辦結清任內欽案的案卷,重新查對監獄中的犯人,造冊登記,以防有人冒名頂罪……
這些閑雜事類他都包辦了,宋舉人就只管寫好稟啟、拎上禮物,到布、按二使司和府廳、鄰縣各處拜別,并請上司和鄰縣在他離開后幫忙護持本縣。
該清的帳都清了、該送的禮也送到了,容縣這一任總算做得圓圓滿滿,可以安心去武平上任了,宋大人卻忽然不肯帶他上任了。
宋時立刻想到他的婚事,沉吟了一下才說:“如今正是臘月,北邊河都凍上了,我再急,到那兒也趕不上桓家出孝的日子了。
反正家里有娘和哥哥替我做主,我還是陪你先去武平上任……”
“不成!不成!”
這兩年一直依賴著兒子,幾乎要把這個縣令讓給宋時做的宋舉人卻忽然強硬起來:“福建那個地方是盛行南風的!你年紀輕輕,定力不足,萬一叫那些孌童崽子勾引壞了可怎麼辦!”
爹你也太小看你兒子了。我又不是沒見過女裝大佬……
宋時憋了一肚子槽要吐,只是不好意思跟他說自己被男人愛慕過,便略去這一段,堅定地擺了擺手:“爹過慮了,我不是那種好色的人。要說福建盛行男風,那容縣這邊還有樂婦呢,我不也沒往家里領過半個?”
正是沒往家領過,才叫人擔心。
早幾年宋時跟人喝花酒,老父親緊張得要驅逐滿縣娼妓;如今他年屆弱冠,卻還是只和別人吃酒時聽聽樂婦唱曲,連過夜都不肯過,宋大人又擔心起了他是不是別有隱疾。
真是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宋舉人又是搖頭又是咳嘆,宋時略勸了他兩句,見他還在叨念南風什麼的,索性連勸都不勸,直接讓人把他架上車,徑往渡口覓船去福建。
反正這一行上下歸他管慣了,宋大人說話只是說說,也不能強行把他趕回京里。到晚上宋大人回房休息,紀姨娘也學著夫人數落了老爺兩句:“天寒地凍的,怎好叫兒子上京?萬一他路上凍出病來,身邊沒有娘老子守著,誰用心照顧他?我回家怎麼跟太太交待?”
宋老爺當著賢妻怕賢妻,守著愛妾……不知怎麼心氣也有點虛,在屋里轉了幾圈,自己咳聲嘆氣地認命了。
宋時看得出父親心情不好,也老老實實地做了一路孝子,衣食住行都給他弄得妥妥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