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這里,又似乎根本不在。所有的喧囂都從他身上被彈開,甚至連一點尾音都沒法沾染上他。
這樣的人,他究竟每天都在想什麼呢?
“準備走了。”
佟野正琢磨他小叔叔,蔣息突然站起來拍了他一下。
他看了眼時間,快到他們上臺了。
佟野站起來,喝了口酒,對榮夏生說:“這個位置能看見舞臺,等會兒你記得給我鼓掌。”
讓榮夏生站起來去大聲叫好估計沒可能,但鼓鼓掌應該是可以的。
榮夏生笑著看他,說祝他順利。
五個大小伙子鬧鬧哄哄地朝著后臺走,榮夏生看著他們,端起杯子,一邊輕笑一邊喝了一口飲料。
他放下杯子的時候,看見佟野剛剛喝過的酒。
巴掌大小的彩色酒瓶,簡直就是人生的糖衣炮彈。
榮夏生向來滴酒不沾,可不知道為什麼,或許跟環境有關,他竟然想嘗嘗味道。
自律是榮夏生多年來唯一引以為豪的品質,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沒碰那瓶酒。
他安安靜靜地看著舞臺的方向,現在是幾個他不認識的男生在唱很熱鬧的歌,唱歌的人口齒含糊,他聽不清楚歌詞,但看著臺下的人,似乎陷入了瘋狂。
他是不理解的。
但這個世界上并非任何事情都可以被每個人理解。
所以,他接受。
接受一切自己不理解但別人看來卻合理的事,因為世間沒有絕對。
他坐在角落里,一個微微仰頭剛好可以看見舞臺的位置,沒有人來打擾,是喧鬧酒吧唯一的清凈之地。
佟野上臺前,靠著蔣息說:“息哥,我有點兒緊張。
”
蔣息一邊擺弄自己的鼓棒一邊冷淡地說:“又不是第一次,緊張個屁。”
“但是他在啊,”佟野搓搓手,又蹭了蹭自己的吉他,“我得好好表現。”
蔣息的動作滯了一下,抬頭望向人群。
“來了來了,”佟野推了推蔣息,“走了,上臺。”
蔣息“嗯”了一聲,跟在佟野身后,踏著臺階,走上了那個小舞臺。
當佟野介紹說他們樂隊叫“槍狗”時,榮夏生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不太懂音樂,沒聽過槍花,自然也不知道佟野他們樂隊名字的來由,只是聽著奇怪又搞笑,果然是有趣的年輕人才會想出來的名字。
榮夏生之前有看過佟野排練,但排練跟正式演出總歸是不一樣的。
燈光昏暗的舞臺上,佟野站在最右邊,低著頭,榮夏生很想看清他的表情,然而努力張望也還是徒勞。
他分辨不清第一聲響起的是吉他還是貝斯,就像他并不知道吉他跟貝斯有什麼區別。
接著是一個干凈卻很有爆發力的男聲,榮夏生聽得出來,是那個主唱。
榮夏生對他印象很深,因為幾個人里面,他最愛笑愛鬧愛說話,每次過來跟榮夏生沒說上幾句就被佟野踢走了。
一個愛搞怪的男生,在臺上竟然是這樣的,仿佛一個火球,突然就炸裂開來。
鼓聲響起的時候,緊接著就是一陣吉他聲。
榮夏生很確定這是吉他的聲音,因為他眼看著佟野手指靈活地動作著,像是一只翩躚著翅膀的蝴蝶。
“你是佟野的朋友?”
突然有人過來打斷了榮夏生的幻想。
他扭頭看過去,發現是那個被他誤認為跟蔣息一對兒的男人。
榮夏生有些尷尬,他實在只想一個人坐著,但基本的禮貌還是要有的。
他點了點頭。
裴崇遠打量了他一下,笑笑,掏出煙遞過去:“抽嗎?”
榮夏生又搖了搖頭,然后尷尬地扶了一下眼鏡。
裴崇遠見他不抽煙,自己也沒抽,把煙盒隨手放在了桌上。
因為突然來了個陌生人,榮夏生整個兒緊張了起來,他繃緊神經看向舞臺,生怕對方跟他聊天。
好在,那人自始至終再沒說過話,很專注地望著舞臺的方向。
一開始榮夏生還覺得別扭,但后來漸漸就能做到無視那人。
他再次進入到佟野的音樂世界里,被那過分張狂的歌詞跟激烈的曲調給震撼了。
唱到某一句的時候,佟野突然抬起頭來,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榮夏生看到了他的表情。
高傲的、漠視一切的,有些狂妄卻不令人討厭。
那是年輕人才能有的張狂,是因為年輕才敢表露的小獸一樣勃發的yu望。
臺上的人肆意揮灑著情緒,像是指揮家,牽動著臺下人的神經。
這一刻,榮夏生突然覺得,音樂也是很有魔力的,佟野亦然。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音樂戛然而止。
燈光暗下,吵鬧的場地瞬間安靜。
等到燈再亮起,佟野的表情驟變,那個臉上寫滿了傲慢輕狂的年輕人瞬間笑得天真,同時望向了榮夏生的方向。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佟野?
榮夏生突然這樣問自己。
他這個向來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任何好奇心探索欲的人,竟然試圖通過這遠距離的對視去挖掘最真的對方。
這是怎麼了?
他站起來,笑著鼓掌,兩人一直看著對方,隔著人群,隔著迷蒙的煙霧,隔著杯觥交錯和醉生夢死,直到佟野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