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活的青春, 是他二十出頭的時候也從未抵達的世界。
榮夏生有種感覺,自己好像融入了他們的排練中,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但又好像只是一個被排斥在外的旁觀者, 只能隔著一層玻璃罩看著他們,但身在玻璃罩中逐漸缺氧的并不是他們而是自己。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 音樂聲戛然而止。
樂隊幾個人互相看了看, 笑了。
佟野轉頭過來驕傲地問榮夏生:“小叔叔,怎麼樣?好聽吧?”
他的問話打斷了榮夏生的思緒,就像是榮夏生正走在通往另一個未知世界的橋上, 中途佟野突然出現,把他帶回了原本的世界里。
榮夏生笑著說:“好聽。”
之后,樂隊又排練了兩遍,因為蔣息有事要提前走,大家也就散了。
其他人離開之后, 佟野跟榮夏生坐在教室看著窗外,這個時間校園里往來的學生很少, 要麼在上課,要麼窩在圖書館或者宿舍。
佟野趴在課桌上, 覺得這樣的場面有些過分溫馨。
他問榮夏生:“小叔叔, 你上大學的時候都干點什麼?就寫詩嗎?”
榮夏生把視線從外面移回來,想了想, 說:“在圖書館睡覺。”
佟野笑出了聲:“你去圖書館也會睡覺?不應該啊!”
“難道這不是每個大學生都會做的事嗎?”榮夏生也跟著他一起笑,“我也沒什麼特別的。”
“不是,你很特別。”佟野收斂了笑容,很認真地說,“我覺得你跟別人都不一樣。”
榮夏生臉上的笑也漸漸淡下去,他想起今天那個讓他想不起名字的男人說過的話,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現在問。
佟野始終看著榮夏生,榮夏生卻轉過了頭。
其實有時候佟野會想,榮夏生可能早就猜到自己的心思了。
這麼敏感細膩的一個人,怎麼會察覺不到別人對他非凡的念頭呢?不過是懶得拆穿,裝傻度日罷了。
佟野看得出來,榮夏生是那種不太會拒絕別人的類型。
這種性格,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
佟野決定他要干壞事,利用榮夏生的這種性格,軟磨硬泡,把人追到手。
他想著想著就笑了,然后用手指戳了戳榮夏生的胳膊:“聽歌嗎?”
他拿出手機,遞了一只耳機過去。
學生時代,可以制造的浪漫數不清,但兩人分享同一副耳機,坐在教室里聽同一首歌,這是佟野覺得最浪漫的事。
榮夏生沒有猶豫,接過了耳機。
一開始很安靜,之后傳來了熟悉的旋律。
并非是那種他不停單曲循環的歌,而是之前某個晚上,佟野給他唱過的。
榮夏生不記得歌名,卻記得那句: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baby.
窗外,雪又開始下,榮夏生突然覺得這首歌還蠻適合在冬天聽的,輕吟著,音符落在雪地上,自己譜出了一段情。
而佟野,始終都在偷看榮夏生。
他借著歌詞告白,也不知道對方能聽懂幾分。
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雪下得很大,佟野在榮夏生身邊咋咋呼呼地驚嘆,被榮夏生笑話了一番。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從來沒見過雪。”
佟野縮著脖子,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被冷風一吹,雪花直接往他衣領里鉆。
“咱倆打雪仗啊。”佟野說,“小時候一下雪我就叫著整棟樓的小朋友出來打雪仗,然后挨個把他們打哭。
”
“……”榮夏生無奈地笑,“怎麼那麼壞?”
“我小時候就是那麼煩人啊哈哈哈,”佟野哆哆嗦嗦地走在榮夏生身邊,“我爸說我可能是個妖精。”
“妖精?”
“嗯,煩人精。”
榮夏生被他逗得笑出了聲,一張嘴,雪花落在舌尖,冰冰涼涼,很奇妙。
“等會兒回去咱倆還可以在樓下堆雪人,”佟野說,“家里有胡蘿卜嗎?插上給他當鼻子。”
“沒有。”
“那插根蔥也行,裝象。”
榮夏生對佟野的這些俏皮話完全沒有抵抗力,但又不想笑得太失態,只能忍著,低頭輕笑。
佟野聽著他笑,看著他被凍紅的鼻尖,不自覺地跟著嘴角上揚,心口發熱。
他們踩在雪上,走在路燈下,被撒下來的雪包裹著,佟野總是能看著這人不知不覺就失神,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你真好看。”
你真好看。
是那種我沒辦法用任何漂亮的句子來形容的好看,所有堆砌起來的華麗辭藻都只能凸顯我的膚淺而玷污了你純粹的美。
不沾染任何人間塵埃,比新鮮的雪還干凈。
輕盈、純凈,熠熠生輝。
榮夏生聽見了他的話,聽得很清晰,卻沒做任何回應。
他表面上依舊沉浸在這場大雪中,實際上,因為佟野的那句話,被雪掩埋的深海海底,正在暗潮涌動。
榮夏生并非不諳世事的少年,他只是不想被牽扯進生活中。
剛剛佟野的那一句話,像是一只手突然撥動了琴弦,那根琴弦原本沉在海底,這一動,蕩起了一整片海域的漣漪。
佟野是好一會兒之后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尷尬的想盡量彌補,卻發現榮夏生似乎根本沒有聽見。
沒聽見最好,佟野希望他是真的沒聽見。
這句“你真好看”過分曖昧,現在說出來,過分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