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聽嗎?”佟野唱得來勁,也不覺得冷,一心等著被夸獎。
“你寫的歌?”
“如果是就好了,”佟野說,“我特喜歡的一個樂隊,以后有機會我帶你去聽他們的現場。”
如果以后有機會。
榮夏生不喜歡跟人約定任何事,所有的約定都是負擔,所謂負重前行不適合他。
但無論是佟野之前說的帶他見識一下真正的熱鬧還是現在說的聽樂隊現場,他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不過,也并不過分當真。
人生就是這樣,別人的話,聽聽就好,當下一笑,心情像是天邊的云輕松舒展,就足夠了。
奢求什麼是不對的。
“問你個問題唄。”佟野發現自己這兩天問題特別多,在認識榮夏生之后,這人以一己之力摧毀了佟野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成熟男人”的形象,搖身一變,又成了“問題兒童”。
“你說。”
平時榮夏生很少說話,哪怕難得出門,也是盡可能減少跟人的語言交流,他覺得說話是一件很耗費體力的事,而他已經累到沒有多余的力氣可以再耗費了。
但自從把佟野接回來,他不可避免的要跟對方交流。
他不能拒絕,因為佟野是他恩師的兒子。
他也不想拒絕,因為他發現他還挺喜歡聽佟野說話和唱歌。
凡事都要有來有往,為了能讓佟野保持說話跟唱歌的熱情,榮夏生只好“舍命陪君子”,盡可能開口說話。
“你微信名怎麼就一個點啊?”佟野說,“找起來怪難的。”
榮夏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隨口回答:“不知道還能叫什麼。”
“你是夏天出生的吧?”
榮夏生扭頭看他。
佟野得意地笑:“夏生麼,夏天出生。”
榮夏生笑了:“我是冬至那天的生日。”
“……那怎麼不叫冬生?”
“夏生萬物,山有扶蘇,隰有荷華。”榮夏生說,“正因為出生在冬天,所以更渴望夏天。”
佟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然后說了一句:“我是夏天出生的。”
“難怪。”
“難怪什麼?”佟野問。
榮夏生回答:“Au milieu de l'hiver, j'ai découvert en moi un invincible été.”
“……啊?”
榮夏生笑了,對他說了句:“快走吧,太冷了。”
Au milieu de l'hiver, j'ai découvert en moi un invincible été.
這是榮夏生很喜歡的加繆寫過的一句話:在隆冬,我終于知道,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
一頓并不算美味的烤魚吃完,榮夏生竟然靈感迸發。
一進家門,第一時間換了衣服,躲進了書房。
佟野偷偷觀察著對方,也對他“神秘”的工作好奇得不行。
從昨晚到現在,榮夏生時常走神,像是腦子里有另一個世界牽扯著他。
佟野很好奇那個世界,雖然他覺得自己可能搞不懂。
榮夏生去了書房,佟野乖乖洗衣服。
下午,家里陽臺又盛了滿滿的陽光。
佟野最喜歡這樣的午后,冷風被隔絕在外,只有暖陽能進來,這才是世界該有的樣子。
他吹著口哨晾曬洗好的衣服,他突然覺得如果可以,想一直在榮夏生家里混下去。
算起來,整整24個小時,他的生活變得有點兒不一樣了。
甜里帶著一點兒無法描述的酸,酸中又摻著一點兒難以言喻的甜。
他的張揚不羈撞上了榮夏生的優雅矜持,奇妙得像是科恩的音樂。
他哼著歌,轉過身去,背對著外面的陽光,直視著客廳。
這個家,物隨主人,怎麼看都散發著一股性冷淡的氣息。
然而,在某些時候,性冷淡的氣質達到極致就會引發同樣極致的欲望。
佟野舔了舔嘴唇,他起了征服欲,想要征服欲望的極致,也就是榮夏生。
這是一個相當大膽的念頭,不僅因為他對榮夏生的不了解,更是因為那人是他爸最得意最驕傲的學生。
在昨晚,他七年后又遇見榮夏生的晚上,想起了之前看過的,榮夏生寫的一首詩。
對文學毫無興趣的他當初因為爸爸整日把這個學生掛在嘴邊,不禁有了嫉妒心。
他偷著去翻看那些雜志,專挑榮夏生的詩看。
什麼潮濕的丟勒,什麼長著苔蘚的庫爾貝,那些詩歌中的隱喻他根本就不懂。
但當他開始接觸榮夏生,將其人與其詩聯系到一起,猛然發現,他所有的詩似乎都在寫墮落與死亡。
就像榮夏生自己在詩里寫的那樣:這一段人生,猶如梵高的左耳,被我親手,拋棄在教堂的屋頂。
梵高的左耳嗎?
佟野想:割掉耳朵縱然痛苦,但如果及時有繃帶止血,大概會好過一些。
這時候,榮夏生從書房出來,他一回家就扎頭在電腦前,一口氣寫了一個多小時,此時忽覺口干舌燥,在寫作告一段落時,他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有些興奮地出來,想倒一杯水喝。
他看見佟野,笑著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我可以當你的繃帶。”佟野看著他說。
榮夏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詫異地看向他。
佟野笑了:“沒事兒,我胡言亂語呢。”
榮夏生今天心情不錯,又給了他一個笑。
可真好看。
那個笑淺得像是蜻蜓劃過的水面,只微微一蕩,稍不留神就錯過。
然而,佟野看他看得有些出神,那麼輕淺一笑就讓他迷失了。
維納斯也比不上榮夏生。
佟野想:這個人應該被擺在美術館里接受人們的頂禮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