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覺地又低頭看了一眼,我和林重檀手心相貼,手指互纏,宛耳不離腮。
天色又暗了一成,林重檀深深地看我一眼,繼而看向前方。我感覺我的手被握得更緊了,緊到我都有些疼。
而此時,林重檀開口了。
他對著天地,聲音沉沉,“請皇天作證,邀后土親歷,今締結良緣,堂約誓盟,喜連枝共冢,花好月圓,愿鴻案相莊,白首齊眉。一床兩好,兩相情愿,三媒六證,九死不悔,生同心同德,死共穴共槨。”
我被林重檀的話鎮在原地,他說生同心同德,死共穴共槨。
沒等我理清混沌的大腦思緒,他就轉過頭看向我,“小笛,該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天地之蒼蒼。
二拜高堂,高堂之慈愛。
三夫妻對拜,夫妻之閨房和樂。
夫妻對拜完,我的心變得更亂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林重檀,明明這一切都是假的。
林重檀走到桌前,將桌上的合巹酒遞給我,“喝了這個,就算禮成了。”
我想了想,還是將酒接了過來。喝合巹酒需要交杯喝,交杯時,我聞到林重檀身上我所熟悉的藥香味,但味道好像又有些差別。
一酒飲盡,林重檀卻沒將酒杯放下,他一連喝了好幾杯酒,喝到我都看不過眼。
“林重檀,你別喝了。”我想伸手去攔林重檀,但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來。我似乎沒什麼立場勸他。
林重檀放下酒盞,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抱住。
他抱住我,卻沒有說話,只是單純地抱著我。我呆坐了一會,才推了推林重檀,“你是不是喝醉了?”
“沒有。”林重檀聲音似乎與之前有些不同,比先前更低更啞,“小笛,可以不走嗎?可以為我留下來一次嗎?”
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我不會答應。
林重檀因我的沉默,慢慢松開我。他坐在我旁邊看著我,手握住我放在桌子的手,“這一次我知道我做錯了,我不該給你下藥,但我真的——”
他的手緊了緊,“我不想就這樣結束,我本來謀劃了很多,想跟你徐徐圖之,可那天當我看到你那種反應,我就知道我沒機會再慢慢來,所以我選了最不該選的一條路。
這些日子我每日醒來都在想,你清醒之后會怎麼樣,但想著想著,我就不敢想了,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可只有自欺欺人,你才會對我笑,叫我檀生,連今夜我都要騙你跟我拜堂成親。
這些年我們經歷這麼多,現在想來怕是一紙都寫不盡。小笛,我為以前的事道歉,我會改的,我們重來一次行嗎?”
林重檀說這話一直盯著我的表情看,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他的反應不太好。
他握著我的那只手松了又緊,緊接著,他對我笑,是笑意未到眼底的笑,“如果你不愿意留在這里,這個北國巫命我也可以不當,我跟你回邶朝。你看,我們都拜堂成親了,天地見證了我們的婚禮。”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林重檀眼里那麼明顯的希冀和期盼,那年他求我跟他去嶺南,也是這樣,甚至現在的他比那時更加迫切。
我恍惚間覺得林重檀像緊繃的、隨時會斷的琴弦,再也經不起任何漣漪。
面對他這樣的眼神,我最終還是搖了頭,“不值當,林重檀,你沒必要這樣子,你現在在北國生活得很好。”
當林重檀說跟我回邶朝的時候,我注意到他情緒的變化。
他內心是不想回邶朝的,畢竟他在邶朝遭遇了那麼多不好的事情。
情愛不該是束縛人、委屈人的東西,一時委屈也許能忍,可日日夜夜的委屈,誰能忍得了?
為了對方舍棄一切,是小孩才會做的事情,我和林重檀都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正如林重檀所言,我和他真的發生了太多事情,這些事情無不成為我們之間的阻隔,他真的能忘記以前的齟齬,跟我在一起?我又釋懷原來發生的種種,心無旁騖愛他?
少年情熱是會變的,林重檀只是還陷在里面,暫時出不來罷了。等他回過神,就發現一切都不過爾爾。
林重檀臉上的笑一點點消失,“你真的一點都不愛我了?就算我如何求你,你也不會再原諒我,和我在一起?”
他問時,我的心仿佛被針扎了一下。林重檀身后就是紅彤彤的喜字,喜字本該貼在歡天喜地的地方,而不是這里。
“是。”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如果就這樣跟林重檀在一起,就實在沒有顏面去面對他的老師道清先生。我能做的只有看著林重檀在異國他鄉生活得好好的,我定時去給道清先生掃墓,供香牌。
人世間有太多的不得已,年少時讀書,不懂書上的詩人為何總有萬般遺憾,長大后才明白遺憾從何而來。
愿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終究是愿。
林重檀松開我手,他側過身一杯又一杯地斟酒,這次我沒有再阻攔他,他需要時間來想通。
“林重檀,我們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為何我說這話的時候,居然又覺得心好像被針扎了,是蠱蟲導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