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朕活了大半輩子,心里有數。你皇爺爺,皇太爺都是朕這個年齡賓天的,你繼續聽朕說,不要打岔。其二,朕放心不下江山社稷,太子性情暴戾,今年讓他治水,他到了地方,先砍了五十多個人的頭,血把護河提的磚石都染紅了。”皇上表情驟然暗沉了許多,“最重要的是,他與他母家關系走得太近,外戚干政,是亡國之相。朕有心處置,可現在榮府門下弟子眾多,朝中不乏榮家子弟,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林重檀還在,朝中也不至于是這種局面。”
我已經近兩年沒有聽到林重檀的名字,自他離世,他的名字隨著他的死訊,像是壓在了箱子最深處。
我抿了下唇,“可林重檀當初也是跟隨太子之人。”
我的話才落,皇上就搖了頭。
“他不是,林重檀這個人跟太子注定不是一路人,你知道,當年殿試,朕私下問了他一個什麼問題嗎?”
我答不知。
“朕問他,忠臣和良臣哪一個更好,他說良臣。朕現在還記得他說的那番話,‘君下有口,這口不僅是發號布令的帝王之口,也是天下萬民之口。君是坐在萬民之上,也應讓萬民有糧糊口,有房避寒。君,順應天命,也順應人心,二者缺一不可。若有一缺,應另擇明君,庇天下安順。’
朕當時就罵他混賬,可他居然不憷,就直挺挺跪在那。后來,朕給他選,要麼娶頌頌當駙馬,要麼去嶺南。朕還戲說他,官下面也有兩張口,要他去了嶺南后,記得把嶺南百姓的口和自己的口都喂飽,別餓死了。眾人皆知嶺南疾苦,他卻選擇去嶺南,還大言不慚地跟朕說十年之內,必定還朕一個大不一樣的嶺南。
”
皇上提起林重檀時,臉上浮出的笑容又一點點減少,眼神變得肅然威嚴,讓人見之即兩股戰戰,不寒而栗。
“可朕也該殺了他,誰讓他拒絕當駙馬是為了朕最心疼的小兒子。”
第80章 立冬(2)
我只僵了一瞬,就跪在地上。
皇上的聲音從我頭頂上方傳來,“好端端跪什麼,起來吧,如今濕氣重,你身子一向弱,別把腿跪壞了。”
我沒有站起來,抬起頭問:“父皇……父皇是怎麼知道的?”
“林重檀他自然不會敢說這種話,他若敢說,朕當場就會讓人砍了他的腦袋。也并非鈕喜,朕將他賜給你,他就是你的奴才,當奴才的,忠心二字最重要。是這段日子雨水不停,朕怕藏書閣的書發霉,便讓內監將書全部整理一遍,內監在小憩閣里面找到了一個印章。”
皇上將抽屜打開,拿出的東西是萬物鋪的印章。
“朕發現這印章別有機竅,就交給了工部。”他說著,按林重檀當初教我的方式打開了印章,“朕再讓人去查這個印章出自哪,最后查到了一個叫萬物鋪的商鋪,朕讓人暗中封了商鋪,徹查里面的東西,最后在一個箱子里查到了一堆畫卷,畫卷上全是你。”
朕又讓人去查藏書閣,當年藏書閣的事情發生后,朕把事情全權交給了太子處理。原先在藏書閣的人全部換了,但有個小太監每次都會將出入藏書閣的人記錄下來,當日事情發生,冊子只記錄了你進藏書閣,未記錄你出藏書閣,而陳氏她比太子更晚到。”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宮墻里哪有秘密,我從決意報復林重檀起,就想過事情有東窗事發的一日。
皇上默然好了一會,方道:“林重檀死于時疫,倒是便宜了他,若他還活著。朕定要將他五馬分尸,才足以泄心頭恨。”
皇上又看向我,“好了,起來,別跪了。父皇跟你說這些,不是想怪你什麼。萬物鋪的東西朕已經全部充進國庫,這段時間你別回天極宮了,等入秋就出發去封地,把萬物鋪的東西一起帶走。你母妃會同你一起離京,原先也不是沒有后宮嬪妃跟其子去封地的先例,左右不過前朝百官要多啰嗦一會。”
我沒想到皇上已經決意讓我去封地,甚至連莊貴妃都要跟我一起離開。我尚且來不及多想,皇上就擰起眉,以手扶腰,像是腰傷愈發嚴重,疼痛難忍,我見狀只能先去喚太醫。
太醫一來,皇后、后宮嬪妃都來了,連住在宮外已被冊封為王爺的幾位皇子也迅速趕到,烏泱泱的一群人站在殿里,太子和皇后兩人守在榻邊的最近處,旁的人只能站在稍遠的地方。
沒多久,皇后就以皇上要清靜為由,將我們都趕了出去。
莊貴妃也來了,她和我一起走出大殿,等回到華陽宮,她才問我先前皇上同我說了什麼,怎麼突然急召我回宮。在得知皇上有意賜封地給我,又讓她隨我一同離開,莊貴妃的雙眼瞬間變得通紅。
我想了想,從內殿走了出去,果然,我出去沒多久,殿內就傳來莊貴妃壓抑的哭聲。
我沒有走遠,就守在外殿。
殿外雨水連綿,淅淅瀝瀝地從屋檐下砸落在長廊的石磚上。我就著雨聲,給國師寫了一封信,說我這段日子暫時不回天極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