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五年后,返回姑蘇,重新當回他的首富,今時今日的恥辱他也會一輩子記住,郁結于心。
“主子,您手里的手爐該涼了,奴才給你換一個。”身后宮人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
我回過頭,從宮人手里接過新的手爐。今日我出了宮,混在人群中觀禮,鈕喜、宋楠還有幾名宮人小心翼翼為我隔斷旁邊的人,怕我被沖撞到。
其實宋楠早就給我訂下酒樓,在酒樓上也可以看到這里,但我想在近處看。
我剛將手爐收入袖中,一道身影忽地向我撲來。若不是十六衛士兵攔住了,那人就撲到我懷里。
我定睛一看,發現是剛才還在地上哭的云生。不知他怎麼看到我,他被士兵狠扣著肩膀,還想往我這邊跑。
“九皇子哥哥,你還記得我嗎?你原來夸過我的,還說要我以后好好讀書,入京來找你。”云生似乎怕他哭得難看,會讓我不認識他,連忙用袖子擦淚,對我露出討好的笑容。
因為這聲呼喚,十六衛的士兵也認出我,他向我行禮,然后有些猶豫地看著被他抓住的云生。
“放開他吧。”
我的話剛落地,另外一邊的月鏡也沖了過來。他從脖子上扯出一樣東西,是我當初離開姑蘇時隨手贈給他的玉佩,他居然還戴著身上。
“九皇子哥哥,這是你送我的玉佩,我是月鏡,你當初夸的人是我,不是他!”月鏡張嘴卻是反駁云生的話。
云生聽到這話,幾乎目露兇光地盯著月鏡,連粗話都冒出來,“你放屁!不是對你說的,是對我說的,我……我才是月鏡,是你搶走我的玉佩。
”
雙生子從出生就一直待在一起,連房間都是一個,他們不愿意分開。兩個人像一株雙生花,性情相同,趣味相投,從來都是攜手對外。
因為相貌幾乎一樣,時常有人弄混他們兩個,而他們兩個最厭惡被人認錯,若是比他們身份低的人弄錯,他們會想出很多辦法收拾對方。
我也曾弄錯雙生子,在我喊錯名字的瞬間,雙生子一個人端起硯臺,將墨汁潑到我臉上,另外一個則是端起茶水。
潑完后,他們兩個又湊在一塊,嘻嘻笑,“看,真丑啊。”
“丑人非要待在我們府里,真是煩死了。”
“對了,你別想著去告狀,父親母親都很疼我們,才不會疼你這個丑八怪。”
“兄長那邊你也別想,別去自取其辱。我真弄不懂父親為什麼要把你接回來,你既然都當了十三年的賭鬼兒子,為什麼不繼續當下去?最近有人問我你是我什麼人,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說下人唄,他這樣的跟下人有什麼區別,受氣包一個,只知道哭,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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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子爭執不下,竟當街扭打到一塊,林昆頡和林宗庭看不下眼,上前將兩人扯開。扯開之際,月鏡還對著云生的臉用力抓了一把,“要你冒充我,不要臉!”
“啊——我的臉!”云生吃疼地嚎啕大哭起來,白皙可愛的臉上顯出五條血印子。
真是一場鬧劇。
在我看鬧劇的時候,林夫人的目光卻放在我身上。她盯的時間太久,我不得不察覺。
她見我回望她,居然步履踉蹌朝我走來,口里也說起了胡話,“春笛,是母親啊,春笛,母親對不起你,母親錯了,母親不該對那個外姓人那麼好的……”
我退了一步。
她不是我母親,我母親是莊貴妃。
周圍越來越多人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我明白這里是待不下去了,便在隨侍的護衛下離開人群。離開時,我還聽到雙生子哭喊的聲音。
“九皇子哥哥,救救我!你不是說你最喜歡我的嗎?”
“九皇子哥哥,求求你了,別走!”
隨著聲音的遠去,姑蘇于我仿佛也成了一場夢。這場夢起初是浮華的,而我與這場浮華的夢格格不入。
如人間仙閣的林家,器宇軒昂的父親,柔美溫柔的母親,肅嚴端正的長兄,以及相貌似金童的雙生子。
我無數次向上天祈禱,如果我是林重檀該多好。如果我是林重檀,浮華的夢將不再是夢,而是我唾手可取的東西。
現在,這場浮華的夢徹徹底底被揭開表象,是深宅大院不可言的齷齪,是凌駕于血肉骨親之上的利益,是一顆顆令人作嘔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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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到酒樓不久,林重檀被士兵押著走到馬行街。他的模樣比林家諸人狼狽許多,腿腳有傷,走得不利索,需一瘸一拐。林重檀是重刑犯,不比林家人,他帶著木枷鎖,身著囚服,囚服外隨便裹著一件臟兮兮的棉服。
我需要用太子贈我的望遠鏡才能看清他的臉,他頭上的傷依舊無人處理,被鎖住的右手依舊是被白布包著,不知傷勢如何。
幾乎是林重檀一出現在眾人面前,百姓們就把目光爭先恐后地放在他的身上。
百姓們的議論聲比先前還大,他也吸引了剛剛才平復下來的雙生子視線。
一向二哥哥長,二哥哥短的雙生子此時又默契起來,他們對著林重檀沖過來,拳打腳踢。
雙生子口里還喊著什麼,酒樓隔得近,又因這兩人嗓音尖銳大聲,倒也能聽到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