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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我也忙碌起來。皇上自從上次考了我功課,每日都要叫我去他跟前答話,有時是背書,有時是拿朝廷上的事考我。
在御前的時間長了,也知道點前朝的事。
三叔年后連遞了二十幾封折子,終于被允以面圣,一同面圣的還有父親。
半年多未見父親,他的身影似乎一下子矮小許多。我愣了一下,隨后才意識到是因為他一直彎著腰。
我本不應該在這里,但我剛剛問題答到一半,父親和三叔就來了,皇上也沒讓我走。
父親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從外面進來,目不敢斜視。
“罪臣林昆頡叩見陛下,陛下萬歲。”父親將頭貼于地磚上,一旁三叔也跪著。
“罪臣?”皇上不過才說了這兩個字,殿上的父親身體就劇烈一抖,他隨后跪得更加貼于地面。
“好一個罪臣,你說說你的罪在何處?”
父親身體又是一抖,殿里過分的寂靜讓他寒冬臘月汗如雨下,他不敢擦汗,聲音卑微,“陛下,罪臣自知罪無可赦,但有一事必須稟明陛下。”
“說。”
“罪人林重檀實則并非罪臣親子,當年罪臣的賤內去寺廟祈福,路遇山賊截貨殺人,逃難時逃到一農婦家中。農婦與賤內同日生產,本以為農婦心善,結果是農婦動了邪念,要將臣子與其子互換。一換便是十三載。
此子便是林重檀。這十三年罪臣對農婦之子林重檀悉心照拂,可憐我兒在農婦家里日夜受賭鬼養父的毒打。農婦臨死前來到臣府上說出真相,臣想禍事既是其母做的,加上農婦去世,其父嗜賭成性,早些年也離世,便不牽連此子,依舊將林重檀養在府中。
因此罪臣將臣子從農婦接回后,對林重檀也如親子般對待,可誰知道他長大后竟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倒是我兒,在農婦家養大,天生體弱,沒在臣膝邊承歡幾年就離世。
陛下,罪臣將家族族譜一同帶來,臣已將林重檀逐出族譜,他永世不再是林氏族人!”
父親,不,我現在應該稱呼他為林昆頡。他每說一句話,我腦海里就閃過他夸林重檀的種種畫面,也閃過林夫人是怎麼抱著林重檀喚心肝肉的。
最后我面前出現的是林重檀在天牢里的樣子。
原來人擁有的一切竟那麼容易失去,他可有想到他的今時今日?
第73章 寒露(2)
大殿之內靜悄悄的,仿佛銀針落地也能聽得清楚。皇上久久未語,跪伏在地上的林昆頡與林鴻朗兄弟兩人皆不敢抬頭。
林昆頡高舉族譜,因舉著時間過長,手臂難免發酸發抖,但他極力想控制住。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的臉已經漲紅了。
“林愛卿,你也知道這件事嗎?”皇上終于開口,問的是我之前的三叔。
林鴻朗跪資愈發標準,“回陛下,家兄曾給臣來過家書,讓微臣以對待自家子侄對待林重檀。微臣受天恩教誨,憐愛世人,不以血緣論親近,但臣絕不知情林重檀會做出這等蠅營狗茍的事。”
皇上尾音上揚哦了一聲,“那兩位愛卿認為朕應該如何處理此事?”
“臣等不敢妄言。”
“既然不想說的話,就退下吧。”
林鴻朗輕掃了眼林昆頡,跪著往前爬行了兩步,“陛下,罪人林重檀罪責難逃,處以極刑也不為過。
”
皇上目光停在林昆頡身上,“江陰侯,你的意見呢?”
“臣無異議,臣也愿辭去爵位。”林昆頡恭敬答。
“看來兩位愛卿都認為林重檀非死不可。”皇上話鋒一轉,“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朕以為你們來是為林重檀求情,動物尚且憐子,你們二人倒是通透,當斷則斷,榮時絕口不提林重檀的出身,辱時恨不得早除癰疽。光是一條欺君之罪,朕就可以治你們死罪。”
“陛下饒命!”林昆頡和林鴻朗異口同聲急呼,春寒料峭,二人背后衣服卻濕透。
林鴻朗言辭懇切,“陛下,我們兄弟二人絕無欺君之心,當年家兄是因被林重檀父母蒙騙才誤把林重檀視為親子,這些年家兄對林重檀視如己出,但林重檀有負圣恩,家兄與微臣雖心情悲痛,也萬萬不敢袒護林重檀。”
“既然悲痛,為何說極刑也不為過?朕看你們兩個一為狠心,二為膽大包天,竟敢將賭鬼之子作為林家子弟,參加科考,朕不若嚴懲你們,豈非日后人人都敢效仿,從白丁之家選取天資聰慧者,為家族謀榮辱?”皇上像是真的動怒了,抓起面前的茶盞狠狠往下一砸。
雖然茶盞砸不到林昆頡和林鴻朗二人,但他們都因龍顏大怒而面色慘白,林昆頡高舉的手瞬間癱軟下去。
一瞬間我好似看到皇上眼里的殺意。
皇上砸了茶盞,怒氣方消了些許,他沒再看林家兄弟二人,目光轉到我身上,“從羲,你說說該怎麼罰?”
我望了眼下方還跪著的林昆頡,原來有一日我也可以干涉我生父的死活。
真真是滑稽荒唐。
“兒臣不知,但兒臣最近讀書,讀到一句話,’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民不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