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罪人林重檀的右手手骨已粉碎,是否還要再砸?”有獄卒稟告。
我看著林重檀的手以一種扭曲的姿態攤開,如果遮住林重檀的臉,我會認不出那是他的手。
林重檀的手生得極漂亮,骨節分明,修長有力。他雖常年握筆,可手上卻無厚繭,我一度很艷羨他的手,也艷羨那只手不僅能寫出好文章,還能彈曲、點茶、射箭。
可現在那只手血肉模糊,不成形,像一團惡心的肉。
太子說:“既然鼻煙壺已經碎了,就不用再砸了。怎麼是這幅表情?害怕?”
他的后半句是在對我說。
我慢慢搖頭,“不怕,我只恨他,太子哥哥,我能私下跟他待會嗎?我心里有怨,但不想被你看到我一臉怨氣難看的樣子。”
太子對我溫柔一笑,“當然可以,那孤在外面等你,待會你好了叫人就是。”
太子帶著獄卒退了出去,我避開地上的血污踱步到林重檀跟前,他仿佛已經注意不到其他人了,只目光怔怔地盯著手心。
“林重檀。”我喚他的名字。
他終于抬眸看我,面色如紙,唇泛青。
“事到如今,我想問你幾件事。”我深呼吸一口氣,“是你讓段心亭把我推入湖水里的,對不對?”
林重檀聽到我的話,視線轉到牢房外,我剛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想知道他在看什麼,就聽到他嘶啞難聽的聲音,“對。”
我猛然看向他,牙齒不自覺地打顫。雖然我早知道是他讓段心亭殺了我,但到了今時今日,聽到他親口承認,我依舊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也是你殺了良吉?”我一字一句問。
林重檀盯著我,唇邊蕩出一抹笑,“是。
”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一個林家二少爺的身份有那麼重要嗎?”我好像哭了。
他卻低笑出聲,“重要啊,像你這樣的人憑什麼擁有好的出身,只要有你在,我永遠都是林家的假少爺。說實話,從你來到林家的第一天,我就在想該怎麼不動神色地殺了你。我本來想讓太子殺了你的,可他居然只是把你關在箱子里,那我沒辦法了,我只好換個人。但段心亭是個不堪用的,在你死前跟你廢話那麼多。
說實話,你死后我真的覺得可惜,畢竟像你這麼好睡的人不多。誰知道你居然還能變成九皇子,那我只好再接近你一次。哄你、騙你,讓你主動躺在我身下。你信我愛你,這樣你就不會向我報仇,說不定我還能得到更多。只是沒想到你這一世變聰明了。”
我死死咬住牙,好半天才說:“既然如此,你何必寧可廢了手要去護鼻煙壺的東西?”
林重檀笑意漸漸消失。
我擦掉臉上的淚水,替他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你真的對林春笛動情了,你愛上那個傻乎乎信你愛你的林春笛。”
他聽到我的話,神色劇變,我看懂他眼神里的不可置信。
我一字一句地說:“林春笛愛過你,他到死前還愛你,他被淹死前還想抓住你送的印章,可你殺了他。即使你不給幫他寫詩文,即使你占了他的林家二少爺身份,他也會愛上你。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不過還好,世上再無林春笛。”
林重檀面色變得慘白,他被砸碎手骨的右手很輕微地動了一下,但也只能輕微一動,他喃喃道:“不……不是……”
我已經平復好心情后,揚聲喊人。太子和獄卒重新走過來,我看著獄卒,“不是說還有其他刑罰嗎?一并上了吧。”
太子聽到我的話,眸光一閃,隨后走到我身邊,輕輕攬住我的肩膀,“弟弟心里的惡氣看來還沒能好好地出。”他對獄卒說,“上烙刑。”
烙刑,以燒紅的鐵具印在犯人身上。
獄卒將鐵具燒好,又將地上的林重檀拖起,重新正面綁在鐵架上。他們扯開林重檀的衣襟,正要將鐵具印上去,我突然開口。
“等等。”我說,“我想自己來。”
太子的手在我肩膀處拍了拍,溫聲說:“何必自己來,小心燙傷手。”
我扭頭看向太子,“我不自己來,心里的恨抒發不出。”
“那弟弟小心手。”太子要獄卒好好指導我。
我在獄卒的指導下抓好鐵具,鐵具的另外一頭被燒得通紅。林重檀被綁在鐵架上,看上去隨時都要暈過去,但他卻在此時盯著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將鐵具印于他胸膛。
滋滋的皮膚燙傷聲響起,林重檀不發一言,可唇角卻滲出血。他死死地望著我,我忍住顫抖,在心里默數,等到鐵具紅色漸褪,我將鐵具松開。
林重檀胸膛出現一個焦黑色的“奴”字。
我退后一步,手里的鐵具也砸在地上。林重檀微微分開唇,像是想說什麼,而下一瞬,他就吐出一口血。
不對,不是一口血,他吐了好多血。
遠處似乎還有其他犯人受刑,天牢的哀鳴聲構成人間煉獄。
世上再也沒有芝蘭玉樹的林重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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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檀,三歲識千字,五歲能作詩,十三歲不到就有秀才之名傍身。
他師從當代大儒道清先生,以姑蘇之驕入太學,一曲《文王頌》琴音動天下,三箭羽翎箭攻敗北國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