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略側過身避開他們的跪拜,“無須多禮,我此次前來是給林老爺授封,諸位請起。”
父親面容尚且平靜,但一向穩重的大哥在起身時也難免露出欣喜之色。雖不世襲,但封候的榮耀非尋常人家能得。
再入林府,如天上仙閣的林府像一幅失色的畫,我見識過宮里的奢靡華麗,就不會再為林府而驚訝。
行到正廳,我從鈕喜那里拿過圣旨,“林昆頡接旨。”
“草民林昆頡恭迎圣恩。”父親在我面前跪下,他身后的林家人自然也是烏壓壓地一同跪下。
我如先前一般微微側過身,方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林氏一族公忠體國,林昆頡忠孝節義,濟弱扶傾,博施濟眾,教子有方,著即封候授江陰,欽賜!”
略頓一下,“恭喜江陰候。”
父親高舉雙手,從我手中接過圣旨,又恭敬將頭貼于地上,“臣自當日夜體悟圣意,不敢違圣恩。”
我看著父親,忽然明白了父親,不,應是全家上下為何更重視林重檀,林重檀能謀滿門榮譽,我什麼都不行。
父親平身后,對我展笑,“欽差大臣里面請,我已備好酒菜,以待大人到來。”
我看一眼鈕喜,鈕喜登時說:“欽差大臣舟車勞頓,此時恐無法與江陰候一同用膳。”
“是我考慮不周,大人的住處已準備好,請同我來。”
父親為我準備的住處自然不再是原先偏僻的院落,這個暫得的新住處院子明顯是剛翻新過,丹漆金線,游鯉墻花。一連三日,我閉門不出,林府人也不敢上前打擾,唯獨有個不識趣。
“九皇子,林重檀求見。”
我捧著書坐在窗下,翻過一頁,“不見。
”
林重檀這次隨行,數次想私下見我,但被我拒絕,有時候我下馬車休息,他的視線總是不避諱地望過來,甚至還想靠近,但都被鈕喜、宋楠等人攔下。
他也給我寫信,不過那些信到我手里,我就將其燒掉。
到林府的第四日,我讓人跟父親說,這次我來還有個目的,替皇上給林家祖父上一炷香。父親聞言,立刻著手安排事宜。第五日,我便坐上馬車前往林家祖墳。
林家祖墳修葺得十分奢華,我以給祖父上香的借口,將神位牌一個個看過。
沒有“林春笛”的名字。
我不死心地在墳地找尋,最后在角落處看到一個無名的墳堆。父親見我駐足在無名墳堆前,立刻過來,“九皇子……”
我未等他話說完,就開口說:“我奉父皇之命,特意來拜見林家各位先人,不知這是哪一位,為何連名字都沒有?”
父親默了會才說:“我夫人曾在多年前生下一個死胎,因是死胎,不祥之兆,便未取名。”
我袖下的手不禁顫了下,“原是這樣,抱歉。”
我在這里再也待不下去,匆匆轉身準備離開,但意外與林重檀的視線相撞。他站在不遠處,眼神復雜,我不想細看,與父親推辭道烈日難忍,盡快上了馬車。
等上馬車,車上只有我一人時,我才放棄強忍眼淚。原來我生前到死后,都在林家沒有名字。等再過幾十年,無人還記得世上曾活過一個林春笛,林家后代也不會給一個無名的死胎上香。
也許連幾十年都不用,幾年后就沒有林春笛活過的痕跡。就算有人記得,也會說林春笛卑劣不堪,竊用他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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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我帶著幃帽隨意在林府散步,入夜的姑蘇,暑氣消退不少。散到林府的百年老樟面前,我停下來看,忽地一陣風吹來,將我掩面的紗吹起,緊接著一道聲音響起——
“春笛?”
我沒有動。
喊我的人幾步沖到我面前,不顧鈕喜的阻攔,抓住我的手,“春笛,你回來了?”
母親還欲伸手掀開我的幃帽,我后退避開,“夫人,你認錯人了。”
“不可能,我自己的兒子我怎麼會認錯,你是春笛。春笛,你什麼時候到的家,怎麼回來都不同母親說一聲?”她哭得那般傷心,我一時間也不禁頓住,鈕喜見我沒有再避開,便也沒有再攔著母親。
母親抱著我哭的事情很快在林府傳開,父親和大哥匆匆趕來,要將母親拉開。母親淚水潸然,不愿離開,“那是春笛,夫君,春笛回來了。”
“糊涂,什麼春笛,宗庭,還不快帶你母親回房。”父親厲聲訓斥,可母親依舊止不住淚,甚至不肯離去。
“你怎麼那麼狠心!春笛從小沒在我們身邊長大,好不容易在身邊養著,你非要送他去太學讀書。如果你不送他去,他怎麼會做出剽竊自盡的事?也怪我,我對他不甚上心,那孩子給我寫家書,讓我多回信給他,我也沒寫幾封。我怎麼這麼偏心,別的孩子小衣都是我親手做的,唯獨春笛的不是,他死都沒有穿過我親手做的衣服。”
“宗庭!”父親像是徹底怒了,大喊大哥的名字,又緩和語氣對我說:“九皇子,內子近日生病,胡言亂語,還望九皇子寬恕。”
那廂,大哥已表情嚴肅地和幾個仆人將母親拉走。
我看一眼母親離開的方向,搖搖頭,“無妨。”
父親又對我再三道歉,甚至翌日親自送禮邀我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