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逆轉石選中你,自然不是偶然。接下來,我會解開你體內吞天的封印,你將徹底擁有圣仙獸的力量,能與血魔獸力量匹敵。”
“而你,你也將有兩個選擇——出去之后,你可以選擇去找慕容夢澤復仇,你有仙獸靈體傍身,殺了她,擁城為君,然后以吞天結界護住重華城,血魔獸的血水會吞并整個九州,但不會殃及重華城。你便可以偏安一隅。”
“但是,你也可以選擇在喚醒吞天后,潛入血海深處。在那里,你會在那里感應到血魔獸的心臟。只要將你的靈力與之抵消,你便能毀滅它,血池就會化為尋常湖水,花破暗也會失去力量來源,變成一個可以戰勝的普通人。九州得保,但是……”
神明頓了片刻,聲如洪鐘道:
“你將會與血魔獸同歸于盡,從此永脫輪回之外,不得轉世投胎。”
墨熄聽著,原是如此殘忍的事,可他竟不覺得有太沉重。
他是剛剛裂了顧茫魂魄的人,又經歷了如此跌宕起伏,此時對他而言,似乎沒有什麼過去的一切更痛。
神明周圍的仙霧縹緲,教人瞧不清他的神色。半晌后,他似乎是輕嘆了一聲,而后對墨熄道:“這兩條路……無人強求于你,我說過,神明不會救贖人,只引燈,而人自救。同樣的,神明也不會強讓你做出抉擇。走哪一條路,你自己選吧……”
他說完之后,便在寒霧里消失不見了。緊接著一股強大的斥力將墨熄猛地一推,這空間里的黑暗驟然分崩離析,碎作無數晶瑩紛亂的殘片,在墨熄眼前紛紛揚揚飄零而落。
他看到自己過去的三十余年時光閃爍在這些碎片里,看到孩提時立在月桂樹下的墨清池,父親束著護甲的手向他伸出來,微笑著對他說:“小火球,你怎麼來這里了?”
他看到他第一次見到江夜雪,溫馴謙和的孩子安靜地立在闕臺邊,正與他母親說著話,受到母親的指點后,江夜雪回過頭來,對他說:“你好,我叫岳夜雪,你就是墨府的小公子嗎?”
他看到慕容憐在學宮內對顧茫百般欺負,當時卻不知曉原來慕容憐心底深處,除了對顧茫的嫉恨,也仍存著些微的血緣掛念。
他看到慕容楚衣孤高清冷地自游廊下走過,以為這人真如傳聞中那邊毫無人情,后來才知慕容楚衣的心里其實藏著江河湖海般的溫柔繾綣。
然后,他看到他與顧茫決裂那一日,在洞庭水戰的甲板上,顧茫一襲黑衣,執著刺刀獵鷹,于焦煙星火里向他走來。
顧茫當時額前配著從死尸身上奪來的重華英烈巾,他曾以為是顧茫對烈士的羞辱,卻不知那是顧茫對重華的不舍。
那時候顧茫薄唇啟合,森森冷冷地對他說:“當將當士,生而為人,那都不能太念舊情。”
可后來他知道,顧茫在燎國的每一時每一刻,都沒有忘卻過七萬碑,三萬人,一個國,九州城。
他曾怨恨顧茫的冷血無情,不肯回頭。
其實顧茫從來沒有背叛過他們走到另一條路上去,他只是自己兀然獨行,往前去給后來人披荊斬棘,開出一條血路。
他以為是顧茫剖了他的心而夢澤救了他的命,卻原來……
墨熄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苦澀與悲傷在他胸腔里野火般燒灼著,燒到心坎,濕紅眼眶。整個逆轉石的世界都坍圮了,無數故人的音容笑貌,爾虞我詐像滅世的洪流向他壓迫而來,他被這巨大的力量推出這片天地外。
逆轉石之神的話猶在耳邊。
是復仇擁城,還是投身血海。
——“這兩條路,你自己選吧……”
透過闔著的單薄的眼皮,墨熄能感覺到有天光在逐漸地亮起,他沒有睜眼,卻已聽到了城郭內婦孺啼哭的聲音,士兵們互相鼓勁的聲音,兵戈之聲,潮水之聲……
他明白自己是回來了,復又回到了六年后的戰場。
他甚至聽到有人在遠處遙遙喊著:“調左營的兵去給姜藥師增援!”
“花破暗簡直是瘋了!!”
他知道姜拂黎已經去和花破暗交戰了,姜拂黎雖執意認為自己不是沉棠,卻承載著沉棠所有的記憶和如昨的心念,再一次走到了和燎國對抗的戰火之前。
顧茫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完成的事情。
那些事情或許看上去很艱難,很殘忍,很沒有意義,很得不償失,或許看上去有別人可以頂替,不用自己沖鋒陷陣,可以偷得浮生,偏安一隅。
有很多人會想,算了吧,我這一生猶如蜉蝣,只愿自己瀟灑開心,無人愿意去逞這個英雄。
可是總會要有人站出來,去放下那些私冤和仇恨,去想,算了吧,我這一生猶如蜉蝣,但只要能做一些使得這人間、這邦國、這街頭巷陌更清平的事情,那也是好的。
顧茫,慕容楚衣,姜拂黎,墨清池……
他們都選擇了這一條或許被譏笑作愚蠢的狹路。
而此刻,墨熄知道,他們都在這條路的盡頭等待著他的歸來。
他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