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是這樣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花破暗,它的主人用自己的性命讓這場噩夢暫時終結。
而到了現在,是徹底了卻的時候了。
姜拂黎問:“你當真準備好了嗎?”
“是。”
“你遇到的事情,可能會非常殘忍。”
“……”
姜拂黎最后再問一句:“可以嗎?”
墨熄眼前仿佛落下一道光,那束光芒里,顧茫披著鮮紅的披風,像火焰裹著戰甲。顧茫回過頭來,沖他笑著。
那雙漆黑的眼眸,是他這些年在夢里都不敢奢望夢到的模樣。
“可以。”
墨熄道。
“姜藥師,請施法吧。”
最壞不過是他會死去——他進入逆轉石之前,曾是這樣想的。
第192章 當年
六年前的鳧水河畔。
夜。
墨熄站在荒涼的河岸邊, 低低地喘息著。姜拂黎的法術才剛散去,他眼前仍是暈眩不堪, 手中緊緊握著姜拂黎給他的逆轉石, 掌心里俱是濕汗。
他閉了閉眼睛, 迎著微涼的風抬起臉。
這里是整條鳧水河域最靠近王都的地方,從此處可以看到重華的城郭,威嚴而又整齊地蟄伏在遙遠的夜色里,影影綽綽閃爍著它恢宏的貌影。
此時此刻,六年后的戰火還沒有降臨,墨熄知道,這個時候,君上應當正在囑咐慕容憐秘密前往鳧水, 徹底毀去顧茫的記憶。
慕容楚衣也還活著, 或許正在煉器房里擺弄著他的圖紙。
而自己……當時自己正在北境,心中怨恨著顧茫的背叛,甚至不愿意回來親自再看他一眼。
心中一陣鈍痛, 但他沒有太多自怨自艾的時間,最多一個時辰, 他必須在這一個時辰之內**血魔獸的力量魂盒, 才有可能改變他們的未來。
在附近找到負責押送顧茫回城的禁軍, 這并不困難。
他對重華士兵的行軍與駐扎方式都了若指掌, 看似固若金湯的守備,對于他而言卻如無人之境。所以沒過一會兒,他就尋到了羈押顧茫的中央營帳。
墨熄施了法術, 阻隔帳篷與外界,然后走到結界前,隔著那牢籠一般的光束看向顧茫。只一眼,眼眶便已紅透。
六年前的顧師兄,像受傷的狼犬,渾身都是血污,蜷在牢獄結界里。他穿著囚犯的衣裳,鬢發散亂,躺在臟兮兮的毛氈墊子上,閉著眼睛正睡著。
也許是并未深寐,又或許是冥冥中自有感知,墨熄進帳的動靜那麼輕,誰都沒有注意,可卻把顧茫給驚醒了。
顧茫驀地睜眼,一下子警覺地起身,月色從氈房敞開的頂上灑落,他坐在那一束純凈的月光里,于看清來人的臉時,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墨熄……?”
不過輕聲低喚的兩個字,卻如巨石墜入心底。
竟是痛得喘不過氣。
“……怎麼會是你……”
墨熄揮開結界光束,穿過那法術鑄就的牢籠,走進那一束月光里。他低眸垂眼,看著跪坐在氈毯上的那個俘虜。
他多想替六年前未歸的自己,對顧茫說一句,對不起,是我錯過了你。
他甚至想就這樣帶著他走,放他離去,這樣顧茫接下來就不必再受兩年落梅別苑的侮辱,三年污名纏身的苦楚。
他想跪下來,擁抱住月光里的顧師兄,想對他說,夠了,你已經做得太多了,是我不好,我當初怨你恨你,沒有從北境回來。我是你最后一個能信任的人,但我……但我那時候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錯失了。
可是他不能說。
只有一個時辰,一次機會。
逆天改命的機會。
墨熄閉了閉眼睛,喉頭攢動,把滿腔的苦澀都咽入腹中。他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才能立刻地、順利地得到那只魂盒。
——他必須代替慕容憐的位置,去做慕容憐今晚該做的事情。
才能得到裝載著血魔獸力量的盒子。
于是他壓抑著聲線里的顫抖,竭力把心緒起伏藏到眼睛的最深處。他強自鎮定地對顧茫道:“是君上……派我來的。”
顧茫藍眸子里的光影閃爍,微微一黯。
心好像被淬浸著鹽的刀劈開來,端的是血肉模糊。
墨熄接著說話,聲音沙啞。他說著本該由慕容憐講述的字句:“……顧茫,你是叛國的逆賊。”
顧茫睜著透藍的眼睛,仰頭看著這個曾經最親密的人,一句話也不吭。
“君上告知于我,你曾修書于他,說你用魂魄之力將血魔獸的力量封印,制成了魂盒,希望獻于君前,饒你不死。……現在我來取這件東西了。”
他每艱難地說出一個字,都像在絞碎自己的魂靈。
說完這句話后,墨熄一時間再也無法道出更多的語句,他沉默地垂著眼簾,并不能去張看顧茫此刻的神情。
嗓音嘶啞得幾不成調。
“把魂盒交給我,我回去復命。”
牢帳子里靜得可怕,甚至能聽到外面呼呼的大風聲,士兵們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良久之后,顧茫并沒有交出魂盒。
而是道:“墨師弟……我……我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你。”
“……”
“我以為你會不愿意再見我,以為你會在北境不回來,沒想到你……”
顧茫沒有再說下去,但這些話就像針尖一樣,錐刺著墨熄的心臟,讓他不得不用盡全部的心力,才不至于在此刻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