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從前動了凡心,有了牽掛,棋差一步,終究負了畢生所愛。
“墨熄。”顧茫默默地,對遙遠處的墨熄輕聲地念著。
他柔軟的唇舌似乎想再說些什麼,但是他不知當再說什麼,他與墨熄相識這麼多年,歷經這麼多事,說過這麼多話,許多事情他們心里都已明白。于是顧茫最后只是又默默念了幾遍墨熄的名字,直到聽見身邊的修士欣喜若狂地大喊著:“快看!”
“快看啊!!血魔獸它、它不行了!”
顧茫轉過頭,他笑起來。
我帶你們回家,我渡你們上岸,不是因為這片土地有多好,而是因為我一直深信好的總會取代壞的,嶄新的總會取代陳舊的,就好像黑夜總歸會過去,黎明早晚會到來。這世上總歸有太多種子與希望。
我希望它們都能開出花兒來。哪怕只是一朵小小的……微不足道的。
血魔獸掙扎著,最后轟然倒下——它的生命在流逝,在化作點點的光輝,朝著清晨如洗的天幕飛去。
人群死寂,而后歡呼先是從戰魂山——那些年輕人更多的地方爆發出來。顧茫聽著很想大笑,他知道年輕的生命總是飽含著更多的張力與希望的。能夠比像他這樣老朽的內心更早發現勝利,發現快樂。
他也年輕過,從前和陸展星,和墨熄,和他的兄弟們策馬在離離草原上。
那時候的清風,像是能滌盡一輩子的塵埃,拂于面龐。
后來,他把他的兄弟們都丟在了鳳鳴山,他親眼看著陸展星人頭落地,他親手把匕首沒入墨熄的心腔里。他從殺了第一個無辜之人開始,就已經衰老了,重華的顧帥已經老了,已經死了。
他其實一直以來,都掙扎得非常累。他早已破碎成灰,是信念讓他將自己勉強粘合起來的。
這一次,這個已死之人,終于完成了他在第三十九次戰役中未竟的承諾——
“我帶你們回家。”
顧茫在山呼海喚爆發而出的歡嚷聲中,輕輕喃喃出這幾個字。他像年輕時那樣笑了起來,他看著血魔獸倒下化作塵埃與光點,他看著滿山滿郊滿城的人在熱烈地大叫,歡鬧。他從那些人群里,看到了陸展星,看到了年少時的墨熄,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看到了鳳鳴山死去的所有人,那些沒有人記得,而他從不敢遺忘的不起眼的名字。
十萬山河十萬血。
今日我終……帶君歸。
我也終于……可以回到你們中間了。
顧茫閉上眼睛,從金翅飄雪馬的馬背上墜下去,藍金色的帛帶在他發間飄飛著,他慢慢放松下來,在那未止歇的歡呼聲中頹然落入滾滾鳧水大河里。
真好。
好像一生未敗,解甲凱旋。
所有的苦難,都淡去了……
撲通一聲,洶涌的河流瞬間將之吞沒,他沉下去,耳邊是隆隆的水聲,他在水里張開透藍的雙眸,最后看一眼那逐漸遠去的天光。
就像少年時他們在塞外看過的星星,繁星夜空下,陸展星大笑著,兄弟們喝著酒,朔風里彌漫著梨花白的醇香。而墨熄安靜地坐在篝火邊聽著他說江山如畫,看著他年少輕狂。
那便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顧茫……!!!!”
在所有人都在為血魔獸的覆滅而狂喜的時候,在沒有人注意到顧茫的狀況的時候,陡地有一個聲音爆發著喊他。
鳧水驚濤,修士們先是心驚轉向墨熄,而后才驀地發現,在他們最快樂的時候,金翅飄雪馬上已經沒有了顧茫的身影。
人們這才驚道:“顧帥!!”
“怎麼回事!”
“顧帥怎麼了!”
“快去救他!快下去救他!!”
一片混亂中,國師趁此時機猛地撫琴擊傷了心念大亂的墨熄,正欲再殺,卻被慕容憐格擋下。慕容憐心知此刻再與國師纏斗絕非上策,正欲與墨熄同去鳧水大河里將顧茫救上岸,卻聽得國師森然冷笑——
“你們?你們能救得回他?”
慕容憐臉色發白:“你什麼意思!”
墨熄卻是一言不發,他渾身都在顫抖,他不管不顧,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眼眶通紅地赴那顧茫消失的洪流而去,慕容憐攔之不住,而那國師竟也沒有阻止,由著他直奔鳧水河畔。
慕容憐扭頭對國師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呵,顧茫用的是當初和沉棠相似的術法,將血魔獸擊潰又封印。”國師低聲道,面罩后面的眼瞳泛著幽暗不定的光,“沉棠殺了血魔獸,自己也就死了。顧茫今日也一樣。”
慕容憐大怒:“你放屁!”
國師嗤笑:“你若不信,便隨著羲和君一同去尋人吧——順便說一句。”
他忽地抱琴后撤,立在一塊陡石之上,冷淡道:“沉棠當年之舉,令我攻城失敗。事過百年,我自然不會令此事重演。所以我在重淬血魔獸凈塵時,熔煉了一個新的法術……”
慕容憐一怔之下,猛地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僅有的血色也在他臉上褪去。
“你當年攻城?!”
國師淡笑道:“嗯。”
慕容憐面色如紙:“所以,你……你是……”
國師頗無所謂地摘下覆面,露出一張英俊深邃,但透著一股子邪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