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得起你們今日,喚我一聲“顧帥”。
我帶你們回家。
下面的士卒們沒有說話,一張張臉仰著,沉默而肅然地看著他們的北境軍之主,他們的帝國勇士,傷痕累累的主帥。
忽然甲光驟起,刀戟頓挫于地,那雄渾的聲音像是從腹地深處擂出,從千萬個胸腔里震蕩于天地之間——
“生死與共!”
雪浪一般涌蕩著,浩浩湯湯,傳遍了九州大地。
“生死與共……”
在墨熄年幼的時候,因為自幼受到的教習緣故,他曾以為一個邦國若是沒有一個主君,那必然是不行的。
然而此時的重華失了慕容辰,卻也前所未有的凝到了一處去,災劫就像一把匕首,會讓人感受到皮肉剝離之苦,但亦能喚醒許多從前執意沉睡的人,讓人看清周遭那些從前并不知善惡的心。
兵戈森然,甲光鱗簇,他們起征了。一柄柄御劍,一匹匹靈馬載著他們的主人自地面而起,這些修士如同繁星匯聚成銀河,越聚越寬廣,浩浩湯湯地向遠郊奔去。
忽然慕容憐低低地“咦”了一聲,說道:“下面那是怎麼回事?”
顧茫低頭看去,但見重華城門大放,在他們的御劍大軍下,無數的竹武士與異獸在指揮下奔踏揚塵,緊隨著主軍往決戰地突進。
是岳辰晴!
還有重華許多不曾入伍的修士,貴胄,平民……都于此刻在城中自發的指令之下,傾城而出,奔向了燎國的軍營。
顧茫一怔之下,看著下面著從所未見的奇觀。這道河流沒有涇渭之分,沒有貧賤之別,交匯在一起,狂涌著向敵方奔去。
他喃喃道:“我說錯了。”
慕容憐:“什麼?”
“這一次,他們不需要我帶他們回家。”顧茫道,眼眶微紅,“因為這里,就是我們的家。”他說完,目光投向不遠不近的鳧水之畔,那里橫絕著守護重華王都的最大一道屏障——帝都結界。在那層透明的結界后面,便是數十萬的燎國魔修駐地,以及即將破世重生的血魔惡獸。
顧茫雙指一合,加快了御劍的速度,向決戰之河奔赴去。
夜色中,他們能越來越清晰地看到燎國的血魔重生法陣,在鳧水大河的另一端吸納著祭品的生命,同時爆發出越來越烈的光輝。法陣中央已然升起一個半透明的龐大幻影,矗若高山奇峰,那正是重生中的血魔異獸。
顧茫懸停在帝都結界的邊緣,衣擺獵獵,仰視著這個巨獸的雛形。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顱側一痛,眼前再次閃現了百年前沉棠的幻影。
數百年前,也是和今日一樣的生死存亡之戰,也是在水邊,在河畔。
沉棠劍眉低壓,冷厲地逼視著花破暗:“你所謀太甚,我豈能容你。”
顧茫因為顱側的劇痛而閉上眼睛,但這一次和之前幾次都不一樣,恢復了全部記憶與神識的他,很清楚自己為何能看到百年前沉棠的身影——
這一連結的根脈,起源于五年前,他奉命入燎,探查燎國的黑魔機密,尤其是與血魔獸有關的秘術。他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終于取得了血魔獸最高看守的信任,與之建立了私交。
在那陣子,他時常去探視血魔獸的殘存精元。盡管那時候血魔獸還是一團殘缺不全的銀霧,魂魄、力量、記憶……統統不全,但顧茫還是感覺到了它至為強大且邪惡的魂力。
“嘿嘿,顧兄你且看,這些年我邦一直在設法將它重新喚醒,只要它恢復狀態,整個九州都將牢牢掌控在大燎的股掌之間!”
顧茫盯著那團銀霧,不動聲色地笑道:“是啊。”
守備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如若讓血魔獸重回天地,勢必是一場大浩劫,哪怕最后修真二十七國全部聯合起來與之對抗,也一定會有成千上萬的犧牲。
他那時候尚未完全探得自家君上的真正意圖,但他已隱約覺得,血魔獸這般可怖的殺器無論歸哪一個邦國、或者哪一個個人所有,都是極危險的。他可以暫信君上,幫君上設法攫取血魔獸的力量,但他不會那麼輕易地把這種力量交給慕容辰。
甚至,他從第一次在燎國密室里見到血魔獸銀霧起,他就在想,究竟有沒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可以確保事情的萬無一失。
哪怕有朝一日,血魔獸當真重回于世,無論它屆時是被燎國復活,效忠于燎,還是被重華復刻,效忠于重華,他都有辦法以最小的犧牲了結它。
這才是最周全的辦法。
在燎的日日夜夜,顧茫做了許多的假設與推想。
最后留給他的,卻終究只有一條路:
共心。
其實也沒有什麼復雜的,那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法術。說起來,他最初研創這個法術的目的還很稚氣天真。
他曾有過美好的幻象,哪怕明知前路渺渺,他也希望自己能與自己的小師弟共渡一生。就像他們從前半開玩笑時說的那樣,有一個家,養三倆貓狗,院里種一棵桃樹——一起解甲歸田,一起變老,一起死去。